摘要：　　现在新闻学的最大问题，是失去了内容生产的逻辑，而陷入传播陷阱中。

　　最近与北大一位学新闻的学生交流，他问了我不少问题，一些问题有代表性，我记录下来与诸位分享。

　　学生问：去年您写过一篇《为什么要拉黑劝你别报新闻系的人》，很多像我们这样的新闻专业学生也有这样的想法，您怎么看这个专业？

　　我回答：很多学新闻的学生缺乏专业自信，新闻到底有没有学？如果有学，学在哪里？当然有，但不在“传播”中，而在新闻内容生产的逻辑中。现在新闻学的最大问题，是失去了内容生产的逻辑，而陷入传播陷阱中。当新闻被“如何做一个迅速刷爆朋友圈的10万＋标题”之类的问题所主导，新闻学就成了“按摩”服务学，纯粹是术而无学。越往新闻内容生产的源头追溯，越能找到新闻学之本。

　　前段时间有位记者朋友讲了一个故事，她在狂风沙尘中去了某地一个农民工子女学校。她记录了学校的一个故事，有一年学校开展感恩教育，让孩子们画父母的双手。满墙的画作里，一幅有两根断指的手的画引起了关注。有人问：“这是谁画的？”一个小女孩满脸骄傲与倔强，站出来说：“这是我爸爸的手。他以前种菜，赚的好少，人家说蒸馒头可以多赚一点，他就去做馒头，被机器打断了手指。爸爸手残疾了，可他是为了赚钱养家。”这位记者朋友说，她决心每年儿童节都选一个尖锐的教育话题，做一组调研报告，去年是儿童性侵，今年她决定做“流动夹心层”。我听了之后很感动，我说：“谢谢你，这也正是新闻这个行业让人尊敬的原因。”新闻之学，不在于术，而在道！有人说新闻无学，是因为他们内心没有这种“道”，没有这种价值支撑。有这种“道”，才能把自己所从事的事业跟这个社会的进步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有揭露真相的勇气，有舆论监督的追求，有用自己的深度调查推进社会变革的理想。有这种“道”，这项事业才能赢得尊严和尊敬。

　　有人说，很少有哪个专业比新闻更加需要多学科的知识结构和深刻的思维训练，很少有哪个职业比干好新闻更需要健全的人格和多方面的能力素质。是啊，这正是新闻学的核心。“三观”碎裂的传播时代，“健全的人格”显得尤为重要，不仅要守卫自己的“三观”，更要用自己的作品去守卫这个社会的“三观”。

　　学生问：当时为什么选择新闻专业？

　　我回答：当年填志愿之所以报考新闻专业，是觉得做新闻的很风光。后来上新闻第一课时，老师就告诉我们，记者永远是隐于幕后的，是站在幕后讲故事的人。做新闻这么多年，我越来越意识到“甘居幕后”的重要性，这一职业永远是以被报道者为中心的，永远不能借新闻报道寻找自己的存在感。当下媒体竞争非常激烈，媒体需要适度宣传自己，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千万不能喧宾夺主。听一位朋友讲过，有一次当地下暴雪，一个记者特别高兴地说：“终于可以拍员工冒雪奋战的照片了。”这就很让人反感，竟然不是心忧暴雪危害，而是兴奋于可以拍到感人的照片。还有一次，看到一则新闻的标题很刺眼，这则新闻是某媒体的自我宣传，这家媒体的某地禁毒民警牺牲报道创造了上亿级点击量。在牺牲的民警面前，能不能克制一下功利心，这是一个悲剧啊。

　　学生问：面对有激烈冲突的问题时，您作为中青报的评论员，有没有想过引导舆论往不那么激烈的方向发展？

　　我回答：我没有太强烈的“引导欲”，所能做的是说出知道的事实，讲出认为正确的观点，用逻辑去说服。很多激烈的冲突，不是评论能说服的，那是利益冲突，不是观点冲突。

　　学生问：对您影响最大的一位新闻人是谁？如何影响的？

　　我回答：中国青年报前任总编辑陈小川（我们都亲切地叫他“川总”）对我影响非常大。刚工作时，我的评论常被他毙，但他每一次毙我稿子后，都给出了理由，说得我心服口服。我是在被川总“修理”的过程中受到他影响的，形成了自己的分寸感和评论理性。他的敏锐、睿智、幽默感、专业精神、责任感，以及对年轻人的呵护，让我受益良多。川总是一个硬汉子，却常能看到他被一些温情的东西感动得“老泪纵横”，被丑陋和阴暗气得拍桌子，他的那种良知和悲悯，对编辑记者有着巨大的感染力。

　　（作者为中国青年报编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