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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启平:文字是第二位的

2018-05-16 10:33:47

来源:青年记者2018年5月上   作者:刘宪阁

摘要:  记者要说真话,不说假话,“一颗炽热的为读者服务的心是第一位的”。

  提起朱启平,不少人一下子就想到他的名篇《落日》。当年作为《大公报》派驻太平洋战场的战地记者,除了这篇反映日本投降的特写,他还向国内发回了其他一些新闻报道,并以其出色的文字能力赢得同行及读者的称许。1980年代初,曾有年轻同业向他取经:“特写应该怎么写?”朱启平被问住了。因为对于这样一种体裁的新闻报道,他的头脑里并没有一二三四、甲乙丙丁那样的条条框框。他写作时几乎全凭多年工作中练就的本能和直觉,只是“根据看到的、听到的、体会到的、深有所感的,以尽可能简练清顺的文字,宣泄纸上”,很难说要根据什么规律动笔。换言之,他只是认为:“当记者,最要紧的,是尽心为读者提供最好、最真诚的服务,不说假话,不炫耀自己,始终不渝。”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极不容易,“甚至要付出生命”。当年在战场上,朱启平几次与子弹擦身而过,但都侥幸死里逃生。美国同行欧尼·派尔,则没他那么幸运。二战末期,这位著名的战地记者从欧洲战场转到太平洋战场,眼看就要迎来最终胜利,却不幸牺牲。可以说,派尔为新闻业服务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其人不朽,也赢得同行的尊敬。另一位令朱启平印象深刻的不寻常记者,则是在东京湾的战舰上碰到的《纽约时报》老社长。这位一战期间曾被授予将军之衔的老者,已然白发苍苍,本可享受贵宾待遇,但仍坚持记者本职,每天采访写稿,毫不放松。

  朱启平也遇到过比较另类的记者。有一次在冲绳采访,在机场候机时,忽然过来一名中士,问他是否是随军记者。其实肩章袖标已表明朱的身份,中士无非借此搭讪,接着眯起眼睛,“以极其轻蔑的口吻,把记者这一行业狠狠冷嘲热讽一番”。朱启平正纳闷:素昧平生,何以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中士接下来的话,解释了个中情由:原来他的帐篷就在机场旁边。前不久有个记者,拿个录音机,就在他的帐篷一侧的空地上录音,以第一人称绘声绘色地大谈冲绳日本“皇军”最后覆灭的目击记:日军高呼“万岁”,疯狂冲锋,在我军机枪扫射下纷纷倒地,司令官切腹自杀,残军从绝壁纵身,跳崖落海……“真是火爆!”而这位“目击者”,其实离火线还有数十里,连个日本兵的影子也见不到。军士说,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相信记者的胡说八道”。

  类似的事情,朱启平还遇到过一次。也是日本宣布投降之际,美国舰队进驻东京湾。为便于工作,原本分散在各舰的战地记者,被集中到一艘临时称为“记者舰”的军舰上。当朱启平和几位同业从小艇走上该舰的主甲板时,旁边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朱启平随之走到一边。小伙子偷偷指着一人,悄声问道:那个提着打字机的,是不是××广播公司的记者?当然是。因为打字机壳上白粉大字写着该公司的简称。小伙子又问:“你知道他昨天晚上广播些什么吗?”当时大家都忙于手头的工作,并不清楚别人在写什么、说什么,朱启平也是这样。小伙子说,那个记者昨天在广播里说:“昨天我们进东京湾,半空中机群密布,像一把伞,掩护着海面威风凛凛的舰队。海湾的岸上,聚集着数十万日本人挥旗热烈欢迎,其中的日本妇女,穿着和服,打着花伞,五色缤纷……”小伙子是从舰上广播中听到的,他所在的这艘“记者舰”,是驶进东京湾的先头舰只之一。朱启平则在跟随前面的扫雷艇的军舰上。他们都是前一天经过的目击者。实情是:头上是有飞机,但只是一架巡逻机,飞在扫雷艇前面侦察探路,并无机群,更没有密集到像一把伞。当时更没发现岸上有数十万群众,包括拿望远镜的。东京湾水面辽阔,烟波渺茫,根本看不到岸上的动静。所谓数十万人挥旗、和服、花伞,“只是十足表现了这位记者的丰富想象力”,难怪小伙子要嗤之以鼻。

  多半因此,朱启平才意味深长地提出:记者要说真话,不说假话,“一颗炽热的为读者服务的心是第一位的”;至于文字水平,当然越高越好,但毕竟是第二位的。

  (作者为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穆青研究中心研究员)

来源:青年记者2018年5月上

编辑:qnj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