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4日 星期三

精神健康传播需从价值判断回归医学判断

2016-02-19 10:25:00

来源:青年记者2016年2月中   作者:张晨 齐文博

摘要:  互联网信息芜杂,部分网民对精神疾病患者群体的误解及贬损言辞,会影响精神疾病患者的自我判断以及对周围社会的感知。

  2015年9月6日,南京市公安局交通管理局通过官方微博通报了“6·20宝马案”后续情况。其中,警方委托司法鉴定机构对肇事者进行的精神鉴定结果显示:肇事者作案时患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有限制刑事责任能力。①“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因而迅速成为一个网络热词。

  这个对普通人来说相对陌生的医学名词,因为新闻事件的惨烈及司法鉴定的结果,被延伸出医学之外的特殊含义。网友围绕这个词展开“花样吐槽”:“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俗称走神,急性且短暂,专治各种不服。”“别惹我,我有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②这类解读反映了当下精神健康传播中的一个普遍现象,即将价值判断与医学判断混为一谈,同时掺杂着社会情绪,难以从科学理性的角度看待精神疾病。本文探讨精神健康传播中媒体及受众从主观层面出发的价值判断带来的负面影响,并对精神健康传播如何回归医学判断、精神疾病患者如何获得更多社会支持提出一些建议。

  价值判断:新闻生产的误区

  健康传播是一个多层次、多维度的复杂系统。具体到精神疾病及其治疗,牵扯的不仅是医学或医疗问题,甚至不是单纯的科学知识和技术实践的问题,而是由现代医学知识同社会制度及社会机构所共同决定的复杂权力运作网络。

  在对精神疾病的呈现中,媒体对耸动效果的追求大过对医学准确性的追求,因而偏离了科学的报道方式。尤其是对冲突性和戏剧性等新闻价值的追求,导致精神疾病及其患者形象污名化等一系列问题;另外,社会现象的呈现必然暗含主观的价值判断,社会大众对精神疾病及其患者的认知形成是一个长期过程,由民间故事传说和当下新闻事件叠加而成。精神疾病议题的新闻生产方式不仅关乎媒体报道的质量,也会影响精神疾病患者整体的生存与康复处境。

  近年来,我国精神疾病发病率高居不下,中国成人精神疾病总患病率为17.5%。③世界卫生组织公布的数据也显示,中国精神疾病负担到2020年将上升到疾病总负担的25%。④精神病患形象也频繁出现在媒体中,且大都以相似的面貌呈现:暴力危险或自我伤害,举止怪异或情绪不稳,躁动不安或封闭退缩等。精神疾病的患病后果,以抑郁症为例,多为人生失败甚至自杀身亡。一个个症状不同的精神疾病患者被群像化处理,加重了这一群体所背负的压力。这类报道的共同点是强调主观的价值判断、忽略客观的医学判断。

  首先,在疾病类型的再现上,以单一名词代替各类疾病,主要表现为采用“精神病”“神经病”等带有评价性质的疾病统称,而不采用经过详细分类的精神医学专业的具体名词。将各不相同的精神疾病和精神疾病患者视为无差别的一块铁板而非经过科学划分的不同种类,通俗性与科学性难以两全。

  其次,在报道切入点上,多以发病时的极端情况为主,更多描写精神疾病患者发病时的非正常状态或不理智行为,忽略或无视精神疾病患者服药控制期或病情稳定期的状态。当负面事件中的当事人为精神疾病患者时,媒体倾向于将事情发生的缘由归于当事人的精神疾病。精神疾病成为新闻事件发生的主要或唯一原因,失去对精神疾病患者所面临的其他层面社会问题的关注,导致精神疾病报道过于平面化,缺乏应有的深度。

  最后,在报道节点选择上,往往以猎奇视角再现精神疾病的戏剧性或极端个案,对各类精神疾病患者的整体权益关注甚少。普遍的情况是,在特殊的时间节点上去做群体性的关注,如一年一度的“世界精神卫生日(10月10日)”、“世界自闭症日(4月2日)”、“世界阿尔茨海默病日(9月21日)”等,其他时间则缺乏必要的关注。

  综上,精神疾病相关新闻的生产过程由于多方局限,呈现出的媒介真实往往偏离了医学真相,因而难以呈现健康议题的科学内涵。

  医学判断:健康传播的要求

  暴力、骇人、戏谑等角度再现的精神疾病话语,体现出精神疾病医学专业常识在传播者和受众方面的缺失。健康传播的目的,是让医学的回归医学,主旨是用科学的语言对新闻事件加以解释说明,降低或消除附加于各类疾病的负面联想或隐喻,培养受众对疾病的理性看法。

  回到“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这类疾病是精神疾病分类标准中的一种。目前,全世界通用的《疾病和有关健康问题的国际统计分类》(第十版)(ICD-10)以及美国精神病学会的《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DSM-5)中,均有关于该病的详细诊断标准。在我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第3版)(CCMD-3)中,也为本病制定了诊断标准,并将其分为分裂样精神病、妄想阵发、旅途性精神病、其他或待分类等4种类型。⑤

  因为读者对这一医学名词的陌生,加之“6·20宝马案”的社会争议,多数民众不理解甚至不接受这个名词。由于对该事件中司法鉴定真实性的质疑,人们选择把这样一个医学上客观存在的科学概念当作肇事者逃避法律责任的借口,附着在这一疾病名称上的质疑、猜测、断言共同影响了民众对新闻事实的接受程度。

  精神疾病报道的难点就在于此,媒体无法在剥离了社会现实和舆论情绪的基础上进行纯粹科普,只能尽力整合专业性较强的精神健康知识,通过通俗直白的表达,向受众解释精神健康议题。同时,借助舆论推进与精神健康议题相关的政策,发挥媒体的社会化功能,提升公众的精神健康素养。

  在实践层面,美国健康传播学者克列普指出,现存大部分的健康传播研究,不是有其框架局限,就是尚未被良好地整合、应用到当代健康系统中的主要健康传播议题上。整合医病关系的互动包括:医病之间对等的信息交换与关系建立;如何帮助病人为其生活质量进行重大决策;如何在医疗团队与病人之间的愈疗关系中培养信任感;在由以医护为中心转向以病人为中心的思维下,如何营造足以使病人进行自我管理的信息环境;在现有知识与信息难以解决问题的状况下,病人如何处理不确定感;从诊断到治疗的各阶段中,病人与家属的情绪问题等。⑥

  社会支持:网络与社群研究路径

  尽管精神疾病相关工作人员努力启发社会大众对于精神疾病的认识,但社会大众对此仍有很多误解。互联网的出现、社交媒体的繁荣,给精神健康传播带来机遇与挑战。以科技整合和社群导向为目标,在社会范围内展开对精神疾病患者的支持运动,是精神健康传播的一个重要发展方向。

  在新媒体环境中,精神健康传播不再由过去的传统媒体单一主导,精神疾病话语的媒介呈现也更加多元。受网络恶搞文化影响,对精神疾病及其患者的调侃、戏谑成为民众理解精神疾病的重要框架。如新浪微博“安定医院郝医生”等账号的走红,体现了网民对精神疾病议题的极大兴趣;另外,“深井冰”“蛇精病”等对精神疾病的网络化表达,也显示出新媒体环境中的话语变化。这些变化,恰是互联网时代精神健康传播的新命题。

  不可否认的是,对精神疾病患者而言,“病耻感(Stigma)”相对其他疾病更加严重。一方面,病人和家属可能隐瞒疾病、回避社会、自我封闭,从而丧失治疗最佳时机;另一方面,有可能造成病人的逆反心理,拒绝接受被贬低的社会地位,否认有病,拒绝治疗。这样恶性循环,会导致病人治疗依从性差和疾病加重或慢性化。

  媒体形塑普通人对精神疾病和患者的看法,媒体信息也对精神疾病群体如何获取医疗信息、采取医疗行动(比如某些医疗行为的废除)、在社会中进行康复(比如相关立法)以及康复后如何融入社会产生重大的影响。2011年的调查发现,80%网络使用者为获得健康信息而上网,且因为无线网络的普及,改变了上网搜寻健康信息的形式。⑦

  对精神疾病患者或潜在患者而言,受到“病耻感”的影响,从互联网获取相关疾病信息是较简便易得的方法。值得注意的是,网络一方面促进健康信息的传播,另一方面可能带来负面影响。互联网信息芜杂,部分网民对精神疾病患者群体的误解及贬损言辞,会影响精神疾病患者的自我判断以及对周围社会的感知。互联网到底是促进了精神健康传播还是加深了民众与精神疾病患者之间的隔阂,仍有待进一步研究。

  英国社会排斥小组(Social Exclusion Unit)曾在《精神疾病与社会排除》报告中指出,精神疾病会引发社会排除的恶性循环,这其中由于精神疾病所产生的失业、无家可归及健康状态恶化而导致社会排除的主因,即为有偏差的精神健康传播。这个循环是一个封闭的过程,唯有从源头干预、普及医学知识、消除民众误解才能打破。采取社区参与导向的研究途径,有利于把对精神健康传播领域的探索,从直接涉入的利益关系人转向可供规划和执行的持久性健康传播计划。⑧毕竟,对于精神疾病患者而言,社会融入才是康复的终极目标,这需要全社会长期的共同努力。

  【本文为中国海洋大学基本科研业务费校文科培育类专项项目“精神疾病议题报道的社会历史分析——以《人民日报》为例(1946~2013)”成果,项目编号:201415028;该项目得到“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

  注释:

  ①王瑞:《南京“6·20”宝马撞击案最新进展,司法鉴定意见书显示——司机作案时患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现代快报》,2015年9月7日

  ②朱迅垚:《别惹我,我有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南方周末》,2015年9月10日

  ③Harding, C. M., & Zahniser, J. H. (1994). Empirical correction of seven myths about schizophrenia with implications for treatment. Acta Psychiatrica Scandinavica, 90(s384)

  ④Phillips, M. R., Zhang, J., Shi, Q., Song, Z., Ding, Z., Pang, S. & Wang, Z. (2009). Prevalence, treatment, and associated disability of mental disorders in four provinces in China during 2001–05: an epidemiological survey. The Lancet, 373(9680)

  ⑤中华医学会精神病学分会:《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第三版(精神障碍分类)》[J],《中华精神科杂志》,2001年8月第34卷第3期

  ⑥陈忆宁:《健康传播与公共卫生》[J],《传播与社会学刊》,2011年第17期

  ⑦陈忆宁 陈韬文:《科际整合与社群导向的健康传播》[J],《传播与社会学刊》,2011年第17期

  ⑧张作贞:《精神疾病烙印及抗烙印行动之对话》[J],《东吴社会工作学报》,2008年第18期

  (作者单位: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青岛市精神卫生中心)

来源:青年记者2016年2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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