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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记观察丨抗战烽火中的中国新闻人

2021-10-14 08:18:20

来源:《青年记者》公众号   作者:陈建云

摘要:抗战时期的中国新闻人,或在复杂的形势中发出激扬的声音,催人奋进;或突破重重障碍报道真实的信息,击碎谣传;或于烽火连天中关注社会问题,提出建议,做出了独特的贡献。

  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我国新闻人担负起“确保胜利的信心、倡导民族的气节、发扬正确的舆论”神圣使命,①以纸笔为武器,以媒体为战场,大力宣传团结御侮共同对敌,褒扬忠勇,贬斥丑恶,鼓舞士气民心,坚定必胜信念,在新闻宣传战线为抗战胜利做出了重要贡献。抗战时期,我国涌现出了一批杰出的新闻人,范长江等的事迹已经广为人知,笔者这里选取乔冠华、徐铸成、曹聚仁三位典型,述论他们在抗战中的新闻经历与业绩,以此纪念中国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

  国际述评专家乔冠华

  八月秋高风怒号。转眼之间,英美联军在诺曼底登陆已经整三个月了。

  好像是风卷茅屋的一样,倾刻之间,希特勒自命为难攻不落的“欧洲堡垒”,于今只剩下一座摇摇欲坠的“德国茅棚”了。

  八月秋高风怒号:胜利在西线,胜利在东线,胜利在海洋——东西南北的胜利都在呼唤我们;现在,是我们认真振作起来的时候了。

  这是乔冠华1944年9月24日发表在重庆《新华日报》上的国际形势述评,标题为《八月秋高风怒号》,署名“于怀”。读着这文采飞扬、激情洋溢的文字,怎能不使人心潮澎湃,忠勇奋发!

  1938年3月,全面抗战爆发后的第二年,留学德国的乔冠华乘船归国,来到广州担任第七战区司令长官余汉谋部参谋,负责收集国外军事情况和国际动态。同年11月广州沦陷,余汉谋派人到香港创办《时事晚报》,乔冠华也前往担任该报主笔,主要为报纸撰写社论。他栖居在报社楼上的一间陋室中,床上摊着一本牛津版的世界地图,追逐时局热点,纵谈天下大势。

  从1939年3月至9月,乔冠华为《时事晚报》撰写了一百多篇剖析国际政治、军事形势的社论,后结集为《争民主的浪潮——一九三九年的国际》,托好友冯亦代带至上海,由新人出版社出版了单行本。冯亦代当时在香港为《星岛日报》翻译英文电讯,他后来回忆说:“而其时,老乔正以他成熟犀利的笔锋,剖析时局,给限于迷乱心情中的人,指出了一条明确的道路。我每天读《时事晚报》上老乔用‘乔木’这一笔名写的政论。每读一文,心头如饮一瓢清泉,不仅彻凉,而且眼睛也跟着放亮起来。自从胡愈老开拓了中国学者研讨国际问题之风后,真是人才辈出,如恽逸群、金仲华、冯宾符、张明养等,而老乔在《时事晚报》所写的文章虽属后出,但却出人头地,迷住了每个关心时事的年轻人。”②《争民主的浪潮》在上海出版后,大受欢迎。因为当时上海租界已成“孤岛”,对于一日数变的世界风云和抗战局势,特别是对于国际上的风云际会,人们不能一目了然,而这本书正起到了匡正视听的作用。

  乔冠华除了为《时事晚报》撰写社论外,还利用业余时间为胡愈之主办的《世界知识》写文章。1939年9月《时事晚报》因经费不济停刊,他就集中精力为《世界知识》写稿。从1939年4月至1940年11月,他用“乔木”笔名,在《世界知识》上发表了《地中海是欧洲近代史的一面镜子》、《一年来的欧战》等16篇文章,后结集为《从慕尼黑到敦刻尔克——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形成、发展和演变》一书。

  1939年底,经廖承志等介绍,乔冠华在香港加入中国共产党。皖南事变后国民党加强了新闻检查和“邮检”,《新华日报》、《救亡日报》等进步报刊出版发行受限。

  1941年4月8日,中共在香港创办《华商报》,以此为核心建立了一个对外宣传据点,使东南亚华侨与各国进步人士能够及时了解中共的方针政策。乔冠华在《华商报》开设“国际一周”专栏,每周在该报发表一篇国际时评。同时,民主报人邹韬奋秘密离开重庆来到香港,复刊《大众生活》。乔冠华担任《大众生活》编委,为其撰写国际时事评论。《华商报》和《大众生活》密切配合,在宣传战线起到了很大作用。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香港沦陷,乔冠华脱险回到重庆,参加中共中央南方局外事组工作,周恩来指定他为《新华日报》撰写国际述评文章。从1943年1月至1946年3月,乔冠华每两周一篇(1944年4月至8月因病由夏衍代替),用“于怀”笔名在《新华日报》上发表了近70篇国际政治、军事述评(后结集为《形势比人还强》、《向着宽阔光明的地方》和《从战争到和平》三部书)。这些国际述评,“向大后方人民传播了党对重大国际问题的看法,同时也多少反映了那个时代的激情和人们的喜怒哀乐”。③

  抗战期间,乔冠华笔耕不辍,在各类报刊上发表的评述国际政治、军事的文章,达数百篇之多。这些国际述评,有两个显著特点。其一,叙述清楚,剖析透彻。当时国际形势错综复杂,云遮雾罩。乔冠华能够综合各种材料,将问题的来龙去脉梳理得清楚明了,并对时局走向做出合理的分析与判断。1941年6月11日,他根据欧战形势,在《华商报》上发表“巴黎将于两日后不战而降”的评论,这一预见两天后即成事实。其二,文采飞扬,充满激情。例如他1943年12月18日发表在《新华日报》上的国际述评《怀着信心瞻望》,开篇写道:“尽管是冬天来了,这些时东西战场却都呼吸得到春天的气息;放观大局,宛如置身于百花灿烂的高原;谁能否认这一个冬天是战争开始以来最富于希望的一个冬天呢?历史的大河好像是解了冻的一样(虽然目前正是冰结大河的季节),大事件如奔流汹涌而来。”语言诗化,行文酣畅,读罢令人荡气回肠。清晰的脉络、透辟的分析、诗意的语言、丰沛的情感,为乔冠华赢得了国际述评写作“第一小提琴手”的美誉。

  乔冠华当时年仅而立,却能写出如此众多的高水平国际述评文章,源自他对国家民族的赤诚——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是他一生最喜欢的诗句,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中国抗日战争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他致力于国际问题研究,形诸文字,发诸报端,正是为了救亡图存,争取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解放。当然,这与他的高才博学也密不可分。1936年乔冠华还在德国图宾根大学留学时,鉴于西班牙战争后国际形势日趋紧张,他就开始钻研马克思的《法兰西内战》、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等军事著作,研究欧洲战争史和军事地理,为他以后撰写欧战述评打下了良好的知识基础。

  乔冠华的国际述评文章,使中国读者了解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大势,鼓舞军民保家卫国,在抗日战争中发挥了独特的作用。毛泽东在延安看到他撰写的国际述评后,曾大加赞赏说,“乔的文章顶得上两个坦克师”。④

  上海“孤岛”健笔徐铸成

  1937年11月13日上海陷于日寇之手,租界成为“孤岛”。日本占领军要求在租界出版的各家中文报纸,必须接受新闻检查。当时上海有影响的报纸,除《新闻报》和《时报》接受检查继续出版外,《申报》、《大公报》、《时事新报》、《民国日报》、《立报》义不受辱,纷纷停刊或迁移外地出版。受日方新闻检查的《新闻报》、《时报》被人唾弃,新出版的《新申报》等汉奸报纸更为人所不齿,而上海市民又急于知道抗战局势——旧中国新闻业最为发达的城市一度出现了“新闻真空”。在这样的背景下,严宝礼等人于1938年1月25日发起创刊了《文汇报》。为避开日方新闻检查,《文汇报》借鉴其他报纸的做法,挂洋商牌子,聘请英国人克明任董事长、发行人兼总主笔。

  徐铸成本来担任《大公报》上海版要闻编辑,该报因拒绝接受日方新闻检查而停刊,他也被报社遣散,闲居上海。《文汇报》创刊后,严宝礼就约请徐铸成为《文汇报》写社论。徐铸成为《文汇报》所写的第一篇社论是《淞沪之役六周纪念》:“吾人认为中国民族前途之光明,于一二八之役已吐露其曙光矣。今中国军民如能本一二八之役的精神,坚持到底,最后胜利自可从万分艰苦中获得。”⑤他告诫上海市民:“地球上没有一个真正的孤岛,上海尤其不能和内地脱离关系;四周的巨浪,随时可以把你们吞没;天空的铁鸟,随时会震伤你们的心弦;你们应该时时刻刻紧紧把握住你们的灵魂,应该时时刻刻记住你们处的地位;为了你们自己,不应该再这样苟安逸堕;为了你们的子孙,更应该时时有所警惕。”⑥对上海工商界等几个想投敌的“软骨头”,他又撰写了《告若干上海人》社论,严正警告这些人赶快悬崖勒马,不要“去当小丑”,葬送了自己!

  徐铸成为《文汇报》撰写社论一个月后,严宝礼延聘他正式进入报社,以主笔名义主持《文汇报》编辑部,全权处理编辑部事务,使他的权力凌驾于总编辑之上,这种人事安排在当时的报馆中是独一无二的。严宝礼对徐铸成的赏识之深、任事之专,在中国新闻史上堪称佳话。徐铸成也没有辜负严宝礼的厚望,他主持《文汇报》编辑部事务后,更加积极地宣传抗战,及时报道中国军民奋勇抗战的事迹,重视对八路军、新四军战绩及抗日根据地延安情况的宣传报道,拥护中共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呼吁国共合作一致对敌,数月间就使《文汇报》的发行量激增至近六万份,一举成为当时上海发行量最大的日报。

  《文汇报》获得巨大成功,使年仅31岁的主笔徐铸成激动不已,信心倍增:“有一天黎明,我工毕回家,到霞飞路、吕班路口时,就下车让汽车回去,到当时的‘法国花园’去了一圈。看到树荫下、水池边靠椅上坐着的人,不少埋着头在看报,我走近一看,十之八九都是《文汇报》。我抹着感激的热泪,暗暗自己发誓:尽管我十分幼稚,我一定尽力办好这张报纸,尽力跟周围的恶势力斗争,决不辜负读者的鼓励和期望。”⑦

  《文汇报》获得成功的原因,首先是创刊适当其时。当时“孤岛”民众抗战热情高涨,平时看惯的大报大部分停刊,继续出版的《新闻报》只能刊登经日方检查过的新闻,《时报》每每为日伪张目;几张所谓的洋商报如《大美晚报》、《华美晚报》或言论吞吞吐吐,或态度暧昧;进步的《译报》只译载外文报刊内容,《导报》还没有创刊。在这样的情况下,《文汇报》应运而生,填补了“新闻真空”。其次是编辑方针。徐铸成主持编辑部工作的第一天,就为《文汇报》制定了“挂洋招牌,办中国报”的编辑方针。他认为,《文汇报》虽然挂着洋商招牌,编报者却是爱国的中国人。因此,报纸的基本方针,就是坚持民族大义,宣传抗战救国,反对卖国投降,不论在社论、新闻标题和新闻写作方面,还是在副刊编辑等方面,都堂堂正正、毫不隐讳地表达这个立场。在徐铸成的主持下,《文汇报》名义上是洋商报,却敢于闯出洋商报的禁区,说出爱国的中国人要说的话,报道他们要知道的消息。第三,徐铸成所撰写的社论,慷慨激昂,文笔犀利,深入浅出,言人所不能言、不敢言,为《文汇报》赢得了广大读者。

  《文汇报》的爱国立场赢得“孤岛”广大读者热烈欢迎的同时,却招致日伪的切齿忌恨。《告若干上海人》社论发表的翌日,报馆接到恐吓信,说《文汇报》言论激烈,识时务者为俊杰,今后若不改弦更张,再有反日情绪,将有杀身之祸。第二天,报馆即受到暴徒炸弹袭击,造成职员死伤。徐铸成和《文汇报》同人不为所惧,接着发表《写在本报遭暴徒袭击之后》社论,指出炸弹的光顾、黑暗势力的进攻,正足以证明同人的苦斗已获得相当成效,发誓“愿为维护言论自由奋斗到底”。徐铸成正式进入《文汇报》不久,报馆又收到一个热水瓶匣子,上面写着“文汇报主笔先生亲收”。拆开一看,里面竟然装着一支血淋淋的手臂,还附有一张纸条:“主笔先生,如不改你的毒笔,有如此手!”过了20多天,忽然有人把一大筐水果送到编辑部收发室,经租界巡捕房化验,每只水果都打进了烈性毒汁。面对敌人的恐吓与毒手,徐铸成等《文汇报》同人并没有退缩,而是一如既往地为抗战救国鼓与呼。

  《文汇报》当初请英人克明担任董事长、发行人兼总主笔,无非是让他充当报纸的“保护伞”,使《文汇报》挂上“洋商”招牌,规避日方的新闻检查。克明开始的确也尽到了一些保驾护航的职责,并能遵守诺言,没有干预报纸的新闻和言论。但是,随着报纸业务的蒸蒸日上,他的“胃口”逐渐扩大,首先提出加薪,而后开始插手编辑部和经理部,企图控制整个《文汇报》。徐铸成对此进行了坚决抵制。1939年5月18日,英国驻上海领事馆以《文汇报》“言论激烈”为由,通知《文汇报》停刊两周。这显然是日本向英国施加压力的结果。在报纸停刊期间,汪伪政权派汉奸用巨款收买克明,指使他免除严宝礼的经理职务,还给他配了编辑班子,等复刊后偷梁换柱,将《文汇报》改造为汪伪集团掌控的汉奸报纸。为使《文汇报》的声名不被玷污,徐铸成联合编辑部26人,在《申报》上联名发表《文汇报编辑部全体同人紧急启事》,要求克明保证不改变报纸原来的编辑方针,否则大家暂不参与编辑工作。

  徐铸成等同人的抵制并不能阻止克明复刊《文汇报》。幸而英国公司法规定,如果持三分之一以上股权的股东不同意,公司不得继续经营。严宝礼等想尽一切办法收购散股,所持股份超过三分之一后联名写了一份停刊报告,呈给从重庆来沪的英国驻华大使寇尔。寇尔考虑如果在上海租界出版有一张公开亲日的英商报,对英国也不利,就批示驻沪领事,吊销了英商文汇出版公司暨《文汇报》的登记执照。徐铸成、严宝礼等《文汇报》同人,以釜底抽薪之法,彻底粉碎了克明伙同汪伪政权企图使《文汇报》变色的阴谋,保住了“文汇报”这三个字的纯洁,也保住了中国报人的民族气节。他们“壮士断腕”,自我终结赖以安身立命的《文汇报》,在中国新闻史上谱写了可歌可泣的悲壮一页!

  战地记者曹聚仁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的炮火,使家住上海、37岁的大学教授曹聚仁下决心脱下长袍,穿起短装,奔赴战场,开始了惊险而传奇的战地记者生活。八年抗战,他以中央社战地特派记者的身份,在东战场的江西、福建、浙江等地采访,写下了难以计数的新闻报道、战地杂感和人物通讯,为《东南日报》、《前线日报》、《大刚报》,香港《立报》、《星岛日报》等刊载,有的还被选入战时教科书,流布极广。曹聚仁的战时文字,不仅记录了八年抗战的壮阔画卷,而且对抗战发挥了直接助益,因为在他的字里行间,始终充溢着抗战必胜的信念。作为战地记者,曹聚仁的成就和贡献主要有:

  第一,“独占”淞沪前线新闻。“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统帅部出于保密考虑,规定淞沪各军不得随便发布军事新闻,所有新闻拟定后必须报告给苏州第三战区长官部,再由长官部转告上海市政府,然后由市府新闻处转告中外记者。如此这般辗转下来,新闻都已成了明日黄花,报纸不愿采用。日军方面则每天发布五六次新闻,在宣传上反而占了先机。因此,各报都希望有战地记者,直接进入前线采访。但是,前线各师司令部都不欢迎记者,因为记者的采访车常常引来敌人的炮弹,非常不安全。这是淞沪会战前期报社与前线部队之间难于解决的矛盾。

  上海《大晚报》总编辑曾虚白听说曹聚仁是88师师长孙元良的朋友,有进入前线的门路,就请他担任《大晚报》的战地记者。战事进行20天后,曹聚仁终于在孙元良的安排下以个人名义进驻88师师部,每天随军进退,将战地见闻写成通讯、特写,发给《大晚报》,后来还给上海《立报》和中央社发新闻。淞沪战线上的新闻,自曹聚仁到了军中之后,才转入正常化。由于得天独厚的采访优势和过人的采写能力,曹聚仁的淞沪战事电讯,几乎占据了上海报纸两个月的头条。

  10月3日,日军出动大批飞机轰炸我军闸北阵地,尔后敌方发言人向各国记者宣称:“闸北中国军队阵地经轰炸后,完全动摇,即将向后总溃退。”曹聚仁闻讯后一言不发,马上到阵地查看了一圈,随即写成电讯发给报社和通讯社,用事实说明我军不但没有溃退,而且在进行英勇反攻。第二天,上海的中外文报纸都在显著位置登出了这则电讯。消息一出,敌方所谓的我军“总溃退”之说不攻自破,消解了市民们的恐慌情绪。曹聚仁所采写的淞沪战讯报道,将我军将士临阵之勇、死事之烈告诉了后方民众,使大家同仇敌忾,踊跃劳军援军。

  第二,首报台儿庄大捷。淞沪战事结束后,曹聚仁被中央通讯社聘为战地特派记者。1938年3月底,他从武汉来到徐州前线,参与报道台儿庄会战。当时,《大公报》、《新华日报》、《武汉日报》、《扫荡报》、《大刚报》等报社,派驻徐州的记者有20多人,新闻竞争异常激烈。4月6日晚,曹聚仁以非凡的新闻观察力和判断力,抢先发出台儿庄大捷的消息,在激烈的“新闻战”中脱颖而出,一举成为名记者。

  台儿庄大捷是全面抗战以来,中国军队继平型关大捷之后取得的又一次重大胜利,再次粉碎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曹聚仁第一时间将我军获胜的消息报道出来,极大地鼓舞了全国军民的抗战信心。

  曹聚仁后来总结说,他之所以在这次“新闻战”中抢得先机,是使用了“显微镜”和“望远镜”,即把零碎消息和整个战局综合起来,从而提前做出我军大获全胜的判断。他指出,记者必须有异于常人的“新闻眼”——对事件的透辟观察力、分析力。不过,“新闻眼”不是朝夕可以养成的,需要记者在日常的新闻实践中不断培育:记者要摆脱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观,以发展的眼光去观察每一个客观事件;记者要以联系的眼光而非孤立、片面地去观察某一事件;揆度新闻原料的“情理”,相互印证,去伪存真,重新组成一件正确的新闻。⑧

  第三,战地巡游,研究社会。中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后,曹聚仁大部分时间都是“一身旧军装,腰间束了一条皮带,普通一兵,貌不惊人”,⑨在战地巡游,写下所见所闻所感,一一见诸报端。实际上,曹聚仁的文字并不局限于报道战事、记述言行、描写风物,有的通讯已经达到了对问题学理研究的水平。日寇在对华进行军事战的同时,还发动经济战,企图使我国社会经济崩溃,彻底丧失抵抗的力量。日寇发动经济战的预定目标之一,就是通过封锁沿海口岸、大量使用军用票、滥发伪币、倾销日货等方法,摧毁我国法币的外汇价格。敌人的狠毒伎俩表面看来的确发挥了作用,法币贬值,城市物价上涨,但是在中国广大农村依然不曾掀起什么浪涛,农村经济与农民生活,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曹聚仁说,这简直是世界经济史上的奇迹。

  那么,是什么因素造成了这一奇迹?1939年9月,他在闽浙赣三省交界的浦城,用统计学的方法,对比分析了自耕农抗战前后的家庭收支情况。研究发现:汇率暴跌没有引起农村主要用品价格暴涨,农村物品的平衡涨价也没有严重影响农民的生活。自耕农是中国农村的基干,他们是“经济的母财”——土地的忠实儿子,相信土地生生不息,只要辛勤耕耘,土地一定会回报他们以财富。在社会经济变动过程中,自耕农就发挥他们的保守性武器,只承认物物交换的原始经济原则,用自己的劳力在土地上生产所需物品,再用自己的产品交换其他的生活必需品。因此,在一个不相信土地会破产,而认定自己的劳力可以再造财富的农民面前,汇率涨落在他们心头不可能激起什么波动。

  曹聚仁进而得出结论:关于抗战,只有农民,能作“能不能支持下去”的最后答复。他建议政府,不但要节用民力,更要扶植民力:如何扶助自耕农,如何稳定农村经济,这是决定持久抗战力量的重心。他把这一研究心得写成长篇通讯寄出,《前线日报》随即刊出,而中央社只发了参考稿,重庆的路透社、美联社都发了长篇专电。于是中央社又发了专电,全国各报也刊登出来,《前线日报》又刊载了一次。曹聚仁说,在他的一生中,这是最高的荣誉,比后来获得云麾胜利勋章还感到光荣。

  当然,这些成就、荣誉的获得,是曹聚仁在“读万卷书”后,于烽火连天中“行万里路”的结果;埋首书斋、懦弱虚浮之人,是不可能写出如此多而有影响的通讯报道的。八年的战地记者生涯,曹聚仁所经历的苦难,遭遇的危险,何止一二。“海水悠悠难化酒,书生有笔曰如刀;战场碧血成虹影,生命由来付笑嘲。”这是曹聚仁1943年所做的感怀诗,足以作为他八年战地记者生活的写照。

  参考文献:

  ①杜邵文:《战时报学讲话·前言》,战地图书出版社,1941年版,第2页

  ②冯亦代:《忆乔冠华》。转引自乔松都著:《乔冠华与龚澎》,世界知识出版社,2014年版,第340页

  ③《乔冠华国际述评集·前言》,重庆出版社,1983年版,第3页

  ④乔松都:《乔冠华与龚澎》,世界知识出版社,2014年版,第340页

  ⑤《淞沪之役六周纪念》,《文汇报》社论,1938年1月28日

  ⑥《上海并非孤岛》, 《文汇报》社论,1938年2月1日

  ⑦徐铸成:《旧闻杂忆续编》,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82页

  ⑧曹聚仁:《大江南线》,复兴出版社,1946年版,第4-6页

  ⑨罗孚:《曹聚仁在香港的日子》,《读书》,1986年第12期

  (作者为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

  【文章刊于《青年记者》2015年第22期;原标题:书生报国笔如刀——抗战烽火中的中国新闻人】

来源:《青年记者》公众号

编辑: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