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记观察丨国际新闻报道中的动物名称错用现象剖析
2021-10-14 08:54:59
来源:《青年记者》公众号 作者:陈效卫
摘要: 在国际新闻报道中涉及动物名称的错误主要有三类:错译、臆造、混淆。涉及国外动物的有关报道,需要做足功课,溯清源头,对相似的物种进行辨析,避免以个人喜好进行主观臆断。
由于已命名的动物多达150余万种,很多外貌特征非常相似,加之来自异域的珍禽异兽涉及译写等复杂问题,一些国际新闻在报道动物时就因不知其所以然而想当然,导致以讹传讹、积非成是。总的来看,这样的错误包含相互交叉的三大类:错译、臆造、混淆。
粪便呈方形的是树袋熊还是袋熊,这是个问题
2017年某网站《树袋熊的口袋在哪里?》一文指出:“和袋鼠的育儿袋不同,树袋熊的口袋并不在它们的肚子上,而是位于它们的背上。”这一说法真是滑稽。澳大利亚有袋动物(marsupial)约有250种,袋子无一例外都长在腹部。若长在后背,既看不见,也摸不着,如何抚育幼崽?树袋熊(koala,音译“考拉”)幼崽出生后爬进育儿袋里,在那里生活9个月左右,然后爬到母树袋熊背上活动并学习生活技能。一岁左右,小树袋熊开始单独生活。
关于树袋熊的报道,还有其他荒唐的错误。2019年某网站《为什么树袋熊便便是方块的?》一文指出,“树袋熊是世界上已知的唯一一种会排出方形粪便的动物”,“方形粪便也有助于它们建造稳定的粪便堆来标记自己的领地”。这里所说的“树袋熊”,应改为“袋熊”。袋熊与树袋熊只有一字之差,但二者区别很大。袋熊块头比树袋熊要大得多,平时生活在自身挖掘的洞中。方形粪便不会像球型粪便那样容易滚动,有利于宣示自身的领地范围。而树袋熊生活在树上,主要以躲藏作为逃避天敌的生存手段。如果有方形粪便,反而容易暴露目标。
上文所说的内容源自年度“搞笑诺贝尔奖”,该奖是对“不太正经”的问题的深入研究,而不是“指鹿为马”式胡编乱造。澳大利亚杂志《宇宙》2019年9月13日刊文指出,澳大利亚两名学者解释了袋熊(wombat)为何、如何排出方形粪便而获当年“搞笑诺贝尔奖”。上述网站显然将袋熊错译为树袋熊。此后,其他不明真相的媒体照抄照搬,导致以讹传讹。
与涉及树袋熊的各种“新”错相比,关于美国两大党象征的“旧”错重犯,似乎更不应该。某卫视2016年9月15日提到,美国总统大选“已经不再仅仅是民主党与共和党的龙象之争”。其中的“龙象”显然系“驴象”之误。
众所周知,美国的两大政党民主党与共和党,分别被称为“驴”和“象”。美国自身并不产象,这些“别称”源自1874年美国著名画家纳斯特的一幅漫画:用倔强、笨头笨脑的驴表示民主党,但驴后来被民主党人视为既聪明又勇敢的动物;用大而无当、保守愚昧的大象象征共和党,但大象被共和党人视为尊严、力量和智慧的化身。从此驴和象成了两党的党徽及象征。与“驴象之争”不同,“龙象之争”和“龙象共舞”只用于中印关系。
巴西国鸟是棕腹鸫,而不是大嘴鸟(鵎鵼)或金刚鹦鹉
2018年某网站《巴西的神奇动物不只在亚马逊 还在这里》开篇称:“这是巴西国鸟托哥大嘴鸟(Toco Toucan)……却拥有世界第一巨喙(长约20公分)。”短短一句话,犯了三个知识性错误。
首先,巴西国鸟不是大嘴鸟,而是棕腹鸫(rufous-bellied thrush)。确立国鸟的标准有很多,其中之一是保护的急迫性。棕腹鸫作为一种鸣禽,由于叫声悦耳,常被捕捉笼养,加之栖息地被破坏,数量遂大幅减少。1966年棕腹鸫成为圣保罗州的州鸟,2002年升格为巴西的国鸟。大嘴鸟虽在体型、颜色上都极具特色,但并不是巴西的国鸟。其次,20厘米长的喙无缘荣膺“世界第一巨喙”之美誉。澳大利亚鹈鹕喙长可达47厘米,长度是大嘴鸟的两倍多。最后,大嘴鸟只是俗称,其正式名称当为“鵎鵼”。鵎和鵼分别指我国古代的两种怪鸟。这两个早已消亡的汉字,借助拉美的特有鸟类穿越时空得以激活,自身就是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的最鲜活例证。同样值得点赞的是,“鵎鵼”二字还兼顾了音译,发音与其英文toucan非常接近。
导致上述三个错误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大嘴鸟外形特别,而巴西国鸟棕腹鸫作为小型鸣禽貌不惊人。很多人没有机会见到棕腹鸫或比大嘴鸟嘴更大的鸟,便将大嘴鸟“裁定”为巴西国鸟,并用描述性语言“大嘴”进行定名。而关于大嘴鸟正式名称的缺失,各类工具书也难辞其咎。“鵎鵼”二字迄今未收入《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更未进行简化,影响了交流和传播。1993年版《英汉大词典》对于“toucan”词条的翻译也只有“巨嘴鸟”而没有“鵎鵼”。
9月3日,从百度搜索“巴西国鸟棕腹鸫”只有不到1万条结果,而搜索“巴西国鸟大嘴鸟”则有近4万条结果,是前一结果的4倍左右,由此可见错误的认识已占“统治”地位。真假“美猴王”在各界都存在,平时自说自话没有问题,但在两国文化交流时就会出现鸡同鸭讲、牛头不对马嘴的尴尬,也会让对方因自身文化未受到应有尊重而“很受伤”。
还有的报道将其他鸟“确定”为巴西国鸟,同样犯了臆想错误,如2015年某报《百鸟乐园》称:“金刚鹦鹉拥有‘天堂鸟’的美誉,被尊为巴西国鸟”。这一错误也与金刚鹦鹉亮点太多有关。与其他鸟类相比,金刚鹦鹉(macaw)特点异常突出,如色彩艳丽,体型巨大,百毒不侵,善于模仿和表演等。作为鸟类的“大力士”,金刚鹦鹉最炫酷的特技是能啄开人类难以打开的坚果和椰子等,传说中甚至能将猎枪拧成“麻花”。2011年美国推出的3D动画片《里约大冒险》,更是强化了金刚鹦鹉在国人心目中的形象。此外,“金刚鹦鹉拥有‘天堂鸟’的美誉”之说也不成立。金刚鹦鹉的确色彩斑斓,但并没有“天堂鸟”美称。“天堂鸟”(bird of paradise)也译“极乐鸟”,专指极乐鸟科,有16属41种,主要分布在新几内亚及其附近岛屿,少数种类见于澳大利亚。金刚鹦鹉属鹦鹉科,与“天堂鸟”明显“跨界”。
巴拿马总统府内养“白鹤”:请给一个可操作的理由
2017年某报《巴拿马总统府养着四只白鹤》一文称:“巴拿马总统府内养白鹤,是已逾百年的传统”,“这座总统府建筑,也因此而拥有‘巴拿马鹤楼’的别名!”这两个判断都犯了张冠李戴的错误,所说的“鹤”都应改为“鹭”。
鹭与鹤都是喙长、颈长、腿长的大中型美丽涉禽,外形非常相似,但实际上有着质的区别。首先,巴拿马所在的区域并不产鹤。有一种“美洲鹤”听起来似可涵盖地处中美洲的巴拿马,却是北美洲的特有物种,活动范围最南只到墨西哥湾,离巴拿马尚有数千千米。其次,在鹤类中,白鹤与美洲鹤、丹顶鹤是三个濒危的物种,被誉为鸟类“活化石”。其中,美洲鹤最濒危。巴拿马如若引进白鹤,也当列为国家重点保护动物,由专业人士在保护地或动物园精心饲养。作为民选的巴拿马总统,绝不可能如此任性地将濒危物种圈养在总统府内“独乐乐”。再次,文中的照片提供了佐证。照片的雕像是两只外貌特征完全相同的鸟,非常鲜明地体现了鹭的特征:足的四趾中,向后一趾与朝前的三趾为同一长度。而鹤后趾较短(高),无法与前三趾处在同一平面上。换言之,鹤后趾无法抓握,自然不可能生活在树上。因此,在走过的沙滩上鹭会留下四个脚印,而鹤只有三个。从这意义上讲,国画“松鹤延年”也存在着严重的失真:鹤无法栖息于树上,更不可能栖息于远离水边的松树上。最后,总统府的别称“苍鹭宫”也证明了这一点。“苍鹭宫”,译自西语The Palacio de las Garzas,其中的“Garzas”是鹭,而不是鹤。维基百科解释说,鹭自1922年引入以来,就经常在院子里信步,总统府故名“苍鹭宫”,而不是“鹤楼”。由于总统府靠近水边,今天仍能经常看到野生鹭。它们大多是灰白色,上半身主要为灰色,腹部为白色,故名苍鹭(Gray Heron)。这一点,作者在文章中也进行了阐述,只是所有“鹤”都要改为“鹭”才通。
关于巴拿马动物的错误,不止如此。有的媒体连该国的国鸟也弄错了。2008年某网站《巴拿马庆祝第七个“国鸟日”》多次提到巴拿马的“国鸟神鹰”,并配有该鸟的照片。该文随后被国内数家媒体转载。这里的“神鹰”,显然系“角雕”之误。二者虽都属猛禽,但有着很大区别。2002年巴拿马立法将角雕定为国鸟。角雕(harpy eagle)因头上两个高耸的黑色羽冠如同“角”一样而得名,音译“哈比鹰”。角雕生活在热带雨林中,其猎物种类多,被誉为“空中最凶悍杀手”。角雕外貌特征明显而矛盾,是网民所描述的“帅不过三秒”的典范:侧面威武无比,王者之气十足;正脸呆萌可笑,像个戴了头巾的保姆。“哈比”正是“鹰体女面”之意。
“神鹰”一般是对鹰的美称,在南美洲则是当地人对“安第斯鹰”(The Andean Condor)的美称,音译为“康多兀鹫”。其名字自身表明了其栖息地:海拔3000-5000米的高山。“神鹰”虽名为猛禽,但爪子圆而短、无力抓撕动物,因此食物以腐肉为主。“神鹰”是世界上最大的猛禽,寿命可达75岁,被哥伦比亚等南美四国选为国鸟。享誉世界的秘鲁名曲《老鹰之歌》(El Conder Pasa)即借神鹰的高空翱翔表达了印第安人在西班牙统治下对自由的渴望。
网上还有文章将角雕称为“美国角雕”,这明显是“美洲角雕”(American harpy eagle)之误。在动植物区域划分上,类似于“美洲”“美国”混淆的情况并不少见。这是个“系统性”错误,需要特别说明。
如何辨清上文中的America究竟是“美洲”还是“美国”呢?这要由角雕的栖息地来决定。角雕,被动物学家界定为“新热带区”鹰。“新热带区”是动物地理区名称,包括南美大陆、整个中美、墨西哥南部以及西印度群岛,美国显然不在此列。
(作者为人民日报澳大利亚分社社长,高级记者)
【文章刊于《青年记者》2021年第17期】
来源:《青年记者》公众号
编辑: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