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记观察丨公共卫生事件科普报道中科学话语的构建
2021-12-16 08:45:37
来源:《青年记者》公众号 作者:陈星豫 王朝阳
摘要:本研究采用话语分析的研究方法,考察公共卫生事件科普报道如何通过话语构建实现对科学话语的准确转译与传播。
公共卫生事件背景下的应急科普与常态化科普相比面临更多挑战,体现在信息噪音大、时效要求高、不确定性强等方面。为了应对挑战,科学与媒体之间产生了空前的互动。从新冠肺炎疫情的科普实践可以看出,科普报道凸显了科学话语在疫情防控中“定盘星”“压舱石”作用,引发了从内容生产层面探究科学媒体化的新视角。
话语挪用:服务于媒体逻辑的科学话语
科学与媒体分属于不同的社会系统,天然存在区隔[1]。科学话语是一种严谨、无歧义的体系,借由定义、数据、符号等来精确化对象,通过“假设-排除”推动体系发展。而媒体话语依赖内容生产者的见闻,讲求内容的异常性以及表达的通俗性[2]。这使得科普报道中的科学话语呈现出失衡甚至断裂的特征。辛格(Singer)等学者发现大量科普报道存在夸大科研结果、把猜测当作事实、强加因果关系等问题[3]。报道中对科学话语的借用本质上服务于记者预设的新闻框架,科学话语原本的意涵在挪用中被消解。
除了从科学视角讨论媒体化对科学研究的影响,还需从媒体视角进行探究:媒体如何呈现科学话语?科学媒体化对媒体内容生产带来了怎样的影响?新冠肺炎疫情的科普实践为问题考察提供了典型案例。
研究设计
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丁香医生”“健康时报”等垂直领域媒体在科学话语传播方面具有聚焦优势,成为疫情科普的主力军。同时,移动互联网的发展以及媒体融合的深入推进使疫情报道表现出平台化的特征,微信公众平台取代报纸成为疫情期间文本内容分发的主阵地[4]。因此,本研究基于我国新冠肺炎疫情发展状况,以2020年1月20日至2020年3月10日为取样周期,在“丁香医生”和“健康时报”微信公众号上选取了120篇高浏览量的新冠肺炎疫情科普报道作为研究样本,对报道中的科学引语进行话语分析。研究参考卡萨明吉拉(Calsamigla)和费列罗(Ferrero)建立的引语分析架构,从被引主体、指称方式、引述方式、引述动词、内容取向五个方面搭建研究框架[5]。
四种科学话语构建策略
(一)凸显“权威”符码。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科学专家是科普报道的主要信息来源,但并非所有专家都获得了公开发声的机会。研究发现,语料中的科学话语主要来自科研机构与科研人员,其次是医务工作者。样本媒体倾向于展演被引主体“研究者”及“一线医务人员”的身份,凸显话语的时效性与权威性。同时,在引述方式上采取个体化及客观化的策略,将被引主体所具有的权威符码转嫁到话语之上。
在个人化的引语样本中,钟南山、李兰娟、张文宏等防疫“大咖”被多次提及,他们被构建为疫情之下的“科学偶像”,成为权威性、可靠性的符码。而当话语主体及其社会身份不足以传递权威意象时,媒体则倾向于弱化被引主体的人格属性,用学术论文、研究报告等客观文本指代被引对象,用科学共识展演“权威”。
(二)构建话语“确定性”。与媒体话语不同,科学话语体系中存在诸多“不确定”的表达,尤其是面对未知的新冠肺炎病毒,相关研究局限于“可能性的结论”,亟待证据来检验。把握科学理性与公共表达之间的分寸,构建科学话语中的“确定性”成为准确传达科学信息的题中应有之义。
科学话语“确定性”的构建体现在引述动词的选择上。语料中,“表示”“介绍”“指出”等描述性引述动词占据了主导地位,而试探性及评价性的引述动词出现频次少。中立的引述标记倾向于描绘被引者“说”的动作,而非指示语气、情感或立场,从而削减了科学话语中的“不确定性”。同时,样本媒体在内容选择上减少了对不确定议题的讨论,呈现出侧重科学技术既有知识,兼顾传播阶段性研究成果的特征。
(三)推进科学与媒体的话语竞合。在科普报道中,科学专家和报道者的话语在新闻引语中叠加,引发了科学与媒体不同话语框架的竞合。平衡科学叙述与媒体阐释成为科学话语构建的关键。样本中,多重话语的平衡通过科学话语的引述方式和专家把关机制来实现。
在科学话语的引述方式上,标准间接引语被广泛使用,其次是直接引语和自由间接引语。报道者在忠实于被引主体意旨的前提下创造话语阐释空间,巧妙维系了话语客观性与解释性的平衡。
此外,编辑与科学专家对科普内容的共同把关也是维系科普报道中多重话语平衡的重要手段。在“丁香医生”的科普实践中,多次出现科学审核的标记,体现出科学专家对新闻生产空间的深度介入。
(四)确立科学话语中心性。媒体对科学话语的构建同样表现在科学话语与非科学话语的交互层面。新冠肺炎疫情科普报道中科学引语占据了样本引语结构的51.8%,远超政治话语与大众话语等非科学话语,占据中心地位。报道者运用抽象化的指称方式将非科学话语情境化,为科学观点的陈述提供背景和案例。
其中,对政治话语的转述采用了客观化和聚合化的策略,将其提炼为统计数据和政治共识,使话语趋近于对事件动向描绘,而非政治观点宣传。大众话语被其类属性指代(通用化),传达公众关切,为科学话语的出场提供铺垫。但值得注意的是,科普报道对大众话语的转述并没有局限于科学宣教范式,个别民众的“战疫”经验也被部分纳入了内容范畴。
话语互融:科普内容生产中科学与媒体的交互
公共卫生事件加剧了科学与媒体的边界角力,二者都试图运用话语修辞维护自身的专业地位。随着跨越系统边界的合作越来越多,媒体边界处于不断消解又重新建立的动态过程中,因此旨在凸显差异的分界模式不再适用,边界工作逐渐走向强调融合与平衡的合界与维界[6]。随着科学媒体化进程的深入,科学与媒体围绕边界竞逐的话语实践逐渐从挪用走向互融。
(一)科学作为消息来源和内容合作者,介入科普内容生产,引领科学理性与公共价值的回归。从科学到媒体的传播路径发生转变。相比早期“科学家-政府-媒体”的传播路径,科学群体摆脱了政治的中介性束缚,在以“丁香医生”和“健康时报”为代表的垂直领域媒体中获得了其自在的媒体角色[7]。医学专家一方面作为媒体消息来源,充分发挥专业优势、主动介入公共表达与修辞,成为媒体科普实践的中心;另一方面作为科普内容生产的合作者,参与知识产制并通过联合把关的方式干预媒体中科学话语的呈现。“科学-媒体”的结构性耦合使科学群体被置于话语秩序的主导地位,科学理性与公共价值越来越多地回归到大众媒体的科学知识生产与内容创作之中。
(二)媒体通过专家权重报道与事实性论证,重塑科学话语的公共表达,提升公众对风险的理解与研判。科普叙事从“虚假平衡”走向“共识推证”。区别于在转基因技术等科学争议性报道中机械呈现各方观点,不顾科学权威的做法,新冠肺炎疫情的科普报道贯彻了“专家权重报道”的原则,通过呈现学界共识明确回应公众关切[8]。同时,采用多样化的引述方式,保留相关论断的实验数据、推证过程,通过一系列科学研究证据和事实性论证推动公众对风险的理解。新闻叙事逐渐演变成一种基于证据和分析的新闻论证,依靠归纳和演绎把潜藏在疫情危机背后的普遍事实与一般规律推导出来,为公众提供对抗疫情的策略。
(三)科学逻辑与公众接收逻辑动态均衡,增加“推进公众参与、实现科学对话”的可能。如果说科学话语的主要功能是制造、传播新冠病毒流行病学与防治的知识,那么媒体话语的主要功能则是将科学话语转译为符合公众接收逻辑的语言。二者相辅相成,维系着科学研究逻辑与公众接收逻辑的动态均衡。一方面,科学专家广泛采用概念修辞厘定新冠肺炎疫情的风险对象,通过输出“居家隔离”“接触性传播”“无症状感染者”等专业性语词建构可被公众认知的大众化知识单元[9]。另一方面,媒体通过多样化的转述策略,拆分、聚合、重述晦涩的、具有不确定性的科学表达,并将其以接近于常识的形态呈现。这种话语建构策略不仅将科学知识置于公众易于理解的认知范围之内,还鼓励公众认知、理解、检验科学论证并参与到科学推证与科学质疑的过程中。
参考文献:
[1]Luhmann N.(1995), Social systems. Californi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xxv.
[2]陈力丹.传媒与科学信息的传播[C].第五届亚太地区媒体与科技和社会发展研讨会论文集,2006:263-268.
[3]Singer, Eleanor, (1990) "A question of accuracy: How journalists and scientists report research on hazards."?Journal of Communication?40.4: 102-16.
[4]曾祥敏,周杉.全媒体语境下突发公共事件信息传播路径探析——基于新冠肺炎疫情报道的研究[J].当代电视,2020(04):4-10.
[5]Calsamiglia, Helena, and Carmen López Ferrero, (2003) "Role and position of scientific voices: Reported speech in the media."?Discourse studies?5.2: 147-173.
[6]白红义.新闻业的边界工作:概念、类型及不足[J].新闻记者,2005(07):46-55.
[7]贾鹤鹏,刘振华.科研宣传与大众传媒的脱节——对中国科研机构传播体制的定量和定性分析[J].科普研究,2009(01):17-23.
[8]金兼斌.科学传播中的科学共识与平衡叙事问题[J].中国编辑,2020(Z1):32-38.
[9]蒋晓丽,叶茂.从介入到共生:新冠疫情媒体报道中专家话语的表达修辞[J].新闻界,2020(05):28-35.
(陈星豫: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王朝阳: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文章刊于《青年记者》2021年第21期;原标题为:从挪用到互融:公共卫生事件科普报道中科学话语的构建】
来源:《青年记者》公众号
编辑: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