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皮尤研究中心2022年6月发布的美国新闻业调研报告显示，媒体从业者既对自己的工作十分满意，充满热情，又对新闻业的整体现状感到担忧。

　　知名民调机构皮尤研究中心过去很多有关美国新闻业的调研都集中在考察公众的新闻消费习惯和对媒体的看法，其2022年发布的报告则采取了新的视角，邀请近12000名美国媒体从业者对新闻业进行评判。

　　报告指出，尽管几十年来，由于经济动荡、政治极化、新冠肺炎疫情等因素的影响，美国新闻业一直处于动荡之中，但大多数美国记者对自己的工作感到满意、自豪和兴奋。77%的受访记者表示如果有机会从头再来，他们还会选择从事新闻业，75%的记者对自己的工作感到极其或非常自豪，70%的记者经常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兴奋。

　　虽然在自身工作层面美国记者的评价大多是正面的，但在更广泛的行业层面，他们意识到了新闻业的不稳定和动荡，深感忧虑。当被要求用一个词来描述美国新闻业现状时，近四分之三的受访记者选择了带有负面含义的词，最常见的回答包括“苦苦挣扎的”“混乱的”“没落的”“衰败的”“资源不足的”。

　　总的来看，许多记者认为美国新闻业最擅长的是发布新闻和适应行业发展变化。但在准确报道事实、呈现真相以及处理与党派偏见有关议题方面，记者们认为行业整体表现糟糕。报告还详细阐述了当前美国记者最担心的几个问题。

　　美国记者高度关注虚假信息的负面影响

　　虚假信息已成为美国记者的重要关切。约70%的受访记者认为虚假信息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约三分之一的记者表示他们在工作中经常碰到虚假信息。虽然大部分记者相信自己有能力识别虚假信息，却对整个行业处理或纠正虚假信息的能力表示怀疑，约40%的受访记者认为新闻机构在处理或纠正虚假信息方面表现欠佳。

　　如何报道失实言论是记者们应对虚假信息时的棘手问题。当公众人物发表了错误或虚假言论时，6成的记者认为新闻机构应该报道该言论，因为保障公众的知情权很重要。相比之下，只有约3成的记者认为不应对公众人物的失实言论进行报道，因为这会引发公众对谎言和撒谎的公众人物的关注。

　　许多记者认为社交媒体有益工作但大多数谴责其对行业的影响

　　如今，使用社交媒体开展工作已成为许多新闻工作者的日常，很多美国记者将社交媒体视为一把“双刃剑”。一方面，94%的受访记者表示，他们在工作中或多或少地使用了Twitter和Facebook等社交媒体，社交媒体可以帮助他们开展工作，比如推广新闻报道，与受众联系，寻找报道线索和有价值的选题。另一方面，三分之二的受访记者提出，社交媒体对美国新闻业产生了负面影响。负面影响之一在于有些人通过社交媒体骚扰记者。三分之一的受访记者报告说，过去一年里，他们在社交媒体上受过骚扰或威胁，比如人身伤害威胁、性骚扰、暴露私人信息、与种族相关的骚扰等。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记者对社交媒体的态度体现了鲜明的年龄差异。虽然大部分记者倾向于认为社交媒体对美国新闻业产生了负面影响，但相较于年长记者，年轻记者更可能认同社交媒体的优点。30岁以下的青年记者尤其认可社交媒体在帮助他们发现有价值的选题和寻找信源方面的积极作用。

　　美国记者比公众更担心新闻消费群体的政治极化

　　皮尤研究中心的调研考察了记者有关国家政治生态对新闻业影响的看法。总体而言，美国记者比公众更担心政治观点相近的人从同一家新闻机构获取信息。四分之三的受访记者认为拥有相同政治观点的人从同一家新闻机构获取新闻是一个大问题。这种担忧在美国记者中普遍存在，不论他们所属机构的受众主要是政治上偏左还是政治上偏右，抑或是左右兼有。相比之下，美国公众似乎没那么担心这个问题，36%的公众认为政治观点相似的人从同一家新闻机构获取信息是小问题，另有23%的公众认为这根本不是问题。

　　美国记者对“平衡报道”意见不一

　　新闻报道是否应该呈现事件的所有相关方并给予各方不同意见同样的发声机会，这涉及新闻业中的“平衡”概念。虽然在美国新闻业历史上，报道对立观点的“平衡报道”好像成了许多媒体司空见惯的职业规范，但近年来受美国政治环境的影响，是否给予正反两方意见同等的关注似乎正面临着重新的评估和激烈的讨论。比如，那些传播虚假言论或提出未经证实的猜想的人和那些有确凿证据、作出事实性陈述的人是否应该得到媒体同样的关注？这种讨论在特朗普担任美国总统期间以及有关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和新冠肺炎疫情的虚假信息和对立观点广泛传播之时变得空前激烈。55%的记者认为并不是所有相关方都应得到同等报道，而44%的记者则认为媒体应始终努力对各方进行同等报道。

　　许多记者赞成报道中不掺杂个人观点但承认很难做到

　　相较于“平衡报道对立观点”，记者们对另一个美国新闻业中的常见职业规范共识度更高，即很多记者赞同“在报道中不掺杂个人观点”。将个人观点与报道内容分离也被许多人视作避免新闻偏见的重要途径和表现。绝大多数受访记者（82%）表示，记者应该将自己的观点与报道内容分开。但实际上，对于记者是否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很多人持保留意见，43%的受访者认为记者经常做不到在报道中剥离个人观点。尽管如此，四分之三的美国记者仍相信他们有能力就报道领域中的基本事实达成一致意见，即使他们报道事实的方式不同。但与此同时，许多记者也承认，很大一部分公众会觉得他们的报道不准确。

　　美国记者对编辑部的多样性和包容性褒贬不一

　　许多专家表示，新闻编辑部的多样性可能会对新闻报道质量产生重要影响，因为多元化的员工队伍更可能产出广泛的报道，提供多元的视角。新闻编辑部的多样性包括性别、年龄、种族、政治倾向、社会经济地位、性取向等方面。近年来，随着工作场所的多样性和包容性问题在美国的关注度越来越高，许多新闻机构也加入了提升编辑部多样性的进程。皮尤研究中心的调研显示，42%的受访记者认为解决多样性和包容性问题是其新闻编辑部的首要任务。过去一年里，约有一半的受访记者参加了关于工作场所多样性的正式培训，40%的记者参加了如何报道多样性相关议题的会议。

　　约三分之二的记者表示，一般情况下，不论记者的年龄、性别和种族，自己所在的新闻机构会对大家一视同仁。然而，通过对数据的进一步分析发现，记者对新闻机构的多样性和包容性表现褒贬不一。首先，在多样性的类别方面，记者的评价存在差异。大多数记者表示，就性别和年龄而言，他们的机构已经足够多样化。但在其他领域尤其是种族多样性方面，记者对新闻机构的评分较低，52%的记者认为自己所在机构的种族多样性不足，这比持正面评价者高了20个百分点。其次，不同年龄段的记者对编辑部的多样性评价不同。年轻一些的记者更关心编辑部是否建立了多元化的员工队伍。近七成的年轻记者认为机构的种族多样性不足，相比之下，65岁及以上的记者中只有37%的人这样认为。再次，在实现员工队伍多元化方面，不同性别的记者提出了不同看法。近六成的女性记者认为她们所在的新闻机构缺乏足够的种族多样性，而持这一观点的男性占46%。最后，不同种族的记者对编辑部的多样性程度评价不同。例如，相较于白人记者，黑人记者、西班牙裔记者和亚裔记者更可能认为新闻机构在性别、年龄和种族方面差别对待员工。

　　供职于不同类型媒体的记者对美国新闻业的评价不同

　　皮尤研究中心比较了供职于四种不同类型媒体的记者的体验和态度，包括纸质媒体（报纸和杂志）、电视、广播和播客、网络媒体（网站、手机客户端、社交媒体平台）。

　　在工作幸福感方面，电视记者的体验较差，只有约三分之一的电视记者认为工作对自身情绪产生积极影响，相比之下，约半数的网络媒体记者、纸媒记者、电台记者和播客记者表示在工作中感到幸福。电视记者较低的工作幸福感可能与工作骚扰和威胁有关。五分之一的电视记者认为骚扰和威胁是他们面临的一个主要问题，这一比例大约是供职于其他类型媒体记者的2倍，这或许是因为镜头前的电视记者往往拥有更高的曝光率。58%的电视记者表示，过去一年里，他们受到了至少一次来自机构外部、与工作相关的骚扰。这一比例远高于纸媒记者（39%）、网络媒体记者（38%）和广播记者（41%）。

　　在扩大媒体规模方面，网络记者认为他们的机构在扩张的比例最高。42%的网络媒体记者表示自家机构的规模在扩大，而其他三种类型媒体中，只有约四分之一的记者感觉如此。这一发现也与皮尤研究中心此前另一项报告的结论一致：2008年以来，虽然整体上美国新闻业尤其是报业的雇佣人数下降明显，但数字原生媒体的就业人数增长可观。

　　在与受众联系方面，电台记者和播客记者感觉自己与受众的联系最紧密。约六成的电台记者和播客记者表示，自己与听众的联系极其或非常紧密，这一比例明显高于其他三种类型的记者。相较于纸媒记者和网络媒体记者，广播记者和电视记者认为自己与受众的互动更频繁，约45%的广播记者和电视记者提到他们每天至少与公众就自己的工作或机构的工作进行一次互动。

　　年长的美国记者对工作最满意

　　更多的年长的记者认为新闻工作带来幸福感。在65岁及以上的记者中，四分之三的人表示新闻工作对自身情绪产生积极影响，但在18-29岁的记者中，这一数字骤降至约30%。事实上，30岁以下的记者中，约有一半的人说新闻工作对他们的情绪产生了负面影响。此外，65岁及以上的记者中，83%的人对自己的工作感到非常或极其自豪，而在30岁以下的记者群体中，这一比例为68%。

　　与记者工作幸福程度密切相关的因素包括是否经历过骚扰或威胁以及与受众的联系程度等。过去一年中，30%的65岁及以上的记者报告经历过至少一次来自机构外部、与工作相关的骚扰或威胁，但在18-29岁的记者群体中，这一比例上升到50%。在与受众的联系程度方面，65岁及以上的记者感觉与受众的联系最紧密，66%的年长记者表示，他们觉得自己与受众的联系极其或非常紧密，远高于30岁以下的记者（29%）的感受。

　　记者和公众对两者的联系程度存在分歧

　　近四成的受访记者表示，他们每天与公众就自己的工作或所属机构的工作进行一次或多次互动。许多记者感觉自己与受众联系密切，比如近一半的记者觉得自己与受众的联系极其紧密或非常紧密，但实际上，公众的感受并非如此，只有约四分之一的公众感到自己与主要获取新闻的机构存在紧密联系，认为自己与媒体很少联系或没有联系的占36%。

　　美国记者认为公众对他们的工作持怀疑态度

　　当被问及他们认为公众会用什么词来描述当今的新闻业时，90%的美国记者给出了负面回答，许多记者预测公众会用“不准确的”“不可信任的”“有偏见的”“有党派倾向的”等词来描述新闻机构。此外，受访记者感觉美国公众对新闻媒体的信任度总体不高，约40%的记者认为公众很少或根本不信任他们从新闻机构获取的信息，认为公众很信任或相当信任新闻的记者只占14%，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很多记者认为报道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准确的新闻是不可能的。可见，当前在美国保持广泛的媒体公信力十分困难。

　　记者和公众对美国新闻业的评价大相径庭

　　总体来看，在履行新闻业的几大核心职能方面，美国记者给新闻机构打了比较高的分数，但公众并不这么认为，给出了更多的负面评价。

　　调查涉及了新闻机构的五项核心职能，包括报道每日最重要的新闻、准确报道新闻、监督当权者、为弱势群体发声、处理或纠正虚假信息。在以上五项核心职能中，记者对其中四项职能的新闻机构表现给予了更多的正面评价。具体而言，约三分之二的受访记者认为新闻机构在报道每日最重要的新闻和准确报道新闻方面做得非常好或还算不错。约半数的记者认为新闻机构在监督当权者和为弱势群体发声方面做得不错。但在处理或纠正虚假信息方面，记者对新闻机构表现的正面评价和负面评价持平。

　　相比之下，美国公众的评价结果不容乐观。约半数的美国公众认为新闻机构在处理或纠正虚假信息方面做得非常糟糕或有些糟糕。认为新闻机构在为弱势群体发声、监督当权者和准确报道新闻方面做得不错的美国公众只占约三分之一。只有在报道每日最重要的新闻方面，美国公众才更可能肯定记者的表现，但即便如此，公众有关此项职能履行情况的正面评价也只有41%，远低于记者的67%。

　　总而言之，皮尤研究中心发布的2022年美国新闻业调研报告从媒体从业者视角出发，较全面地勾勒了当下美国新闻业的复杂图景。美国记者既满意自己的工作，又对新闻业面临的诸多严峻挑战表示担忧，并在很多方面与美国公众的看法存在分歧。

　　（本文原文为“Journalists Sense Turmoil in Their Industry Amid Continued Passion for Their Work”，编译自https://www.pewresearch.org/journalism/2022/06/14/journalists-sense-turmoil-in-their-industry-amid-continued-passion-for-their-work/。作者为皮尤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杰弗里·戈特弗里德等。编译者刘沫潇为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北京中外文化交流研究基地特聘研究员）

　　【文章刊于《青年记者》2022年第19期】

　　本文引用格式参考：

　　刘沫潇.美国媒体从业者现状：既满怀热情又忧心忡忡[J].青年记者,2022(19):97-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