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短视频新闻生产在总体上经历了由事实导向向体验导向的观念转变，从而为未来的新闻专业主义设定了新的范式。

　　短视频新闻：在移动化情境下追求优质的用户体验

　　短视频新闻通常是指长度以秒计算，总时长一般不超过5分钟，利用智能终端进行美化、编辑，并可在多种社交平台上实时分享的一种新型视频新闻产品。短视频新闻在形态上往往融合语音、视频、文字、音乐等元素，表达形式直观、立体，满足互联网移动化、碎片化的表达情境。美国互联网流量监测机构Comscore于2016年7月8日发布的数据显示，96%的18-34岁的用户从移动设备（智能手机、笔记本电脑等）上浏览新闻，其中35%的用户只从手机上获取新闻，94%的35-54岁用户使用移动设备浏览新闻。①而随着无线网络（WiFi）覆盖率的提高以及数据流量资费的下降，越来越多的用户加入了网络短视频新闻生产、消费的行列。主流新闻机构也积极参与短视频新闻的生产。例如，早在2015年，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就建立了“大事件（Great Big Story）”②视频新闻平台，平均每月观看量高达1.28亿次。在国内外新闻机构聚焦短视频新闻内容的同时，各种快速、便捷的视频编辑软件也层出不穷，人们可以第一时间获取、编辑、发布视频新闻到各大平台上。

　　显然，基于蒙太奇叙事法则的传统视频新闻已无法适应网络用户移动化、碎片化的新闻接受情境。根据Socialbakers对用户在Facebook观看视频的完整度调查（即用户从头至尾完整地观看完一段视频），观看完成率排名前25%的视频，其长度均不超过21秒；20%的用户会在观看视频前10秒后离开，33%的用户会在30秒左右离开，45%的会在1分钟后离开。③由此可见，在移动互联网创设的接受情境下，生产者仅仅做好对新闻事实的呈现是远远不够的，而必须在短时间内给用户带来良好的体验。正如英国卫报（The Guardian）短视频平台“Dab”总负责人、跨媒体用户创意部总编辑Paul Boyd所说：“人们依然在用手指在手机上敲来敲去、滑来滑去，这是一种动态的用户行为，我们的视觉设计就是为了模仿他们的这种行为模式。”④如何完善用户体验并吸引用户持续观看成为视频新闻生产的一种必然的新趋势，这种新趋势主要体现在编排方式、选题视角、互动模式上。本文将从这三方面出发，对国外短视频新闻中从事实导向到体验导向的转变进行考察和剖析。

　　国外短视频新闻发展现状及趋势

　　1.更优化的编排方式：从分类布局到“瀑布流”。不同于传统网站的平铺、分类式布局，“瀑布流”式已经成为国内外各大媒体网络短视频新闻产品的主要编排方式。瀑布流的布局最早应用于美国一家流行的图片社交媒体拼趣（Pinterest），其基本格局是：所有的内容像瀑布一样排列，用户在观看内容时无需翻页，仅通过下拉就可以不断发现新的内容。近年来，在视频新闻领域，瀑布流模式被许多国外网络媒体采用，例如Facebook、Twitter、Instagram、Buzzfeed、Newsy等。具体来说，在这种布局下，视频内容通常按照两种模式来进行排列。

图1:Buzzfeed与Newsy的瀑布流布局

　　第一种是按时间顺序排列，即自上而下按照视频发布由新到旧的时间顺序排列。以Buzzfeed的APP中视频标签页布局为例：用户进入主页后，首先看到的是按时间顺序瀑布流排列的一条条视频+文字介绍+互动区（评论、转发、点赞）的组合；用户可以不断下拉，以查看以往的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在点选了任意一条视频之后，该条视频组合会放大，用户得以在全屏模式下观看视频；用户可以选择自行上下拉动屏幕，以观看上一条（更新的一条）或下一条视频。类似地，Newsy在布局上也选择瀑布流布局，但点开视频之后，观看上一条或下一条的操作模式是左右滑动。第二种是按照话题关联度排序，其在操作方式上与第一种模式类似，但不同的是，视频的上下条视频会播放与该视频话题类似的视频，这些视频可能来自同一家或不同的媒体或个人账号。瀑布流布局大大节约了用户耗费在搜索、翻页、切换窗口等操作上的时间，使用户可以在移动化浏览的情境下第一时间跟进某一事态的发展、了解同一事件的不同侧面，从新闻编排的角度大大优化了移动化、碎片化情境下视频新闻用户的体验，提升了短视频新闻的传播效果。

　　2.更精细的选题视角:从“大”到“小”。从选题角度来看，网络短视频新闻正从“大而全”转向“小而精”，即在选题上从整体入手、尽可能全面地呈现事实，转向从单一角度切入、深入挖掘新闻事件某一方面的意义或调性。不同于以往的经过策划、剪辑，配以解说词的“大叙事”新闻视频，短视频新闻的呈现视角偏重于直击现场：除了记者现场拍摄的视频之外，更多素材来自新闻现场的旁观者或涉事人的移动拍摄，甚至当事人自拍上传。来自现场的手机录制的短短几分钟、甚至几十秒的视频素材，经平台的简单处理（如配以简短的文字），即直接作为新闻内容呈现在平台上，正在成为一种常见的操作。正如BBC全球数字工作室总负责人Alex Ayling所说：“网络环境下的沟通更倾向于一对一模式……用户已经习惯了看那些视频博主的视频，而且他们是在用一块更小的屏幕观看。”⑤

图2:CNN发布在Facebook上的章莹颖事件的视频新闻

　　比如CNN在2017年6月30日通过Facebook上传的报道中国访问学者章莹颖失踪事件视频中，整段新闻视频仅呈现了一位手持麦克风的女性记者，她跟随一队正在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校园内游行示威的人群，边向前走边回头向镜头介绍事态的发展。由于人群的移动，镜头和她的声音一直有些许颤动。但正是这种从示威人群的小角度切入直击校园现场的角度，让整条新闻变得富有吸引力、冲击力，在警笛声、人群的议论声中，观众也可以快速感知到现场人们对章莹颖的担忧以及对校园安全的不安情绪。该视频也在短短10小时之内获得了23.6万次浏览、1193条评论。这种直击现场的体验式呈现符合现阶段用户消费新闻内容的移动化情境，同时也充分利用了视听语言的感官优势。它放弃了传统意义上视频新闻的编辑思路，减少辅助镜头，如用于填充的空镜头、多景别镜头切换等，在叙述上省去了铺陈、细节等解说内容，让用户得以在浏览新闻的有限时间内高效获取新闻的重点信息。此外，由于情境和空间的快速切换，用户在移动端设备浏览新闻时难以保持长时间的、持续的注意力，而这种直击现场的呈现视角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把用户的注意拉回新闻之中，给用户带来亲临现场的阅读体验。

　　当然，新闻现场存在的诸多不可控的干扰因素，如镜头不稳、被摄对象动作幅度较大、现场声音嘈杂等，也有可能给用户带来体验不佳、注意力分散的问题。对此，媒体机构也多采用了有效应对方法，其中最常见的手段有两种：一是给视频中的对话添加大字号字幕，让观众可以从视觉、听觉两种角度获取新闻的关键信息；二是在视频中添加小标题，人为分割内容板块，充分迎合碎片化的接受需求。

　　短视频新闻选题角度的“小”除了体现在切入角度上，更体现在对选题本身的创新上。与传统视频新闻相比，短视频新闻受媒介平台限制较小，接受情境亦较为私人化，因此可以选择更为有趣、有创意的主题或奇闻异事进行报道。如短视频新闻的先行者Nowthis在2017年7月通过Twitter发布了一条新闻，展示近年来世界各地的水果公司用模具将水果培养成各种各样有趣的形状，并在视频中配以字幕解说其背后的成本、销量信息等，获得了很不错的反响。2017年，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推出“左岸（Left Field）”平台，专门负责制作短视频新闻，发布在其Facebook、Instagram、YouTube等平台的账户上。其官网如是陈述平台的宗旨：“我们是一个全新的国际化视频团队，专门为社交媒体和机顶盒的用户设计短小而有创意的纪录片和短视频。我们团队旨在发掘故事，并将创意生活变成当前的头条。”⑥

图3:NowThis在Twitter上发布的模具水果新闻

　　3.更深入的用户关系：从单向到泛向。如今，大多数主流新闻机构都选择在Facebook、Twitter、Instagram等综合性社交平台上开设自己的短视频账号，并生产和发布新闻。新闻生产的社交化促使传统媒体机构不断改变自身与用户的关系，从传统的“生产—分发—接受”的单向关系逐渐转变为“转发、评论、点赞”的多向互动关系。如此一来，每条短视频新闻实质上是为所有的用户建立了一个交流、互动的大平台，用户有了表达和讨论的空间之后，会更加愿意关注或订阅这些平台，实时跟进它们的每一条动态。与此同时，新闻机构自身也可以对用户与视频内容的互动方式和互动过程进行监测和统计，了解用户群体的属性、特点、偏好等等，从而更好地进行市场细分，获取受众画像，对新闻接受的体验进行更加有的放矢的改进。

　　这种关系不仅体现在互动形式的设置和管理上，更体现在新闻本身的生产过程中。在网络短视频新闻中，极少出现传统电视新闻三秒一切、四平八稳的镜头剪接形式，最常被使用的往往是七八秒甚至十几秒的长镜头，或是一闪而过的镜头快剪组合；视频中的字幕也通常会使用动态的入画方式，字体和颜色都会采用比较鲜艳、明亮的风格；某些严肃度较低的选题还可能会配以背景音乐。Newsy在2017年7月1日报道的特朗普拟与普京在德国汉堡面对面对话的新闻视频中，⑦在20秒处开始的一个特朗普演讲的镜头中，大胆地使用了好莱坞英雄式的镜头运动手法，将镜头从右下摇至左上，配以以人物为中心的横向移动，再加上整条视频低饱和度的调色滤镜，整个画面非常具有冲击力和吸引力，使观众在看新闻时感觉像是在观看广告片或电影一样。

　　反思与展望

　　通过对国外代表性短视频新闻产品及平台的分析，笔者认为，以短视频为主要形式的新一轮互联网新闻内容，在生产理念上经历了由传统的事实导向到社交化的体验导向的变化。这种变化带来的影响不局限于短视频新闻领域，而会随着媒介融合的进一步深化，成为一种普遍性的实践逻辑。从以事实为中心到以体验为中心，欧美国家的先行者为短视频浪潮中的中国网络新闻生产模式的革新提供了有价值的参照。

　　截至2016年6月，我国已有4.4亿移动网络视频用户，⑧国内短视频平台呈现井喷式增长：今日头条在2016年9月宣布投资10亿元补贴短视频创作，2017年2月又全资收购美国短视频应用Flipagram；澎湃原CEO邱兵创办“梨视频”，获华人文化1亿美元融资；2016微博短视频每天发布量达到32万条；2016年11月，拥有秒拍、小咖秀、一直播的一下科技获得5亿美元E轮融资，创移动视频行业单轮融资最高纪录……从业界观念和产业规模的角度看，我国已基本具备了短视频新闻系统化生产的基础。不过，与欧美一些发展成熟的短视频新闻产品和平台相比，我国的短视频新闻在生产模式上仍然存在一些问题。首先，从用户体验的角度来看，现有的短视频新闻产品普遍存在用户体验不佳的问题：画面清晰度较低，镜头缺乏表现力，新闻主题不明确……这在某种程度上表明我国的短视频新闻生产者尚未拥有明确的专业认知，而简单地将“短视频”等同于“简陋的视频”。其次，从新闻选题的角度来看，如何在海量的视频作品中脱颖而出，做出既吸引人、又具有新闻价值的视频内容，仍是众多短视频平台需要探索的课题；穿着“新闻栏目”的外衣而忽视媒介素养的基本规范，仅仅为了吸引眼球而发布的所谓“视频新闻”依然充斥在市场中，这些视频标题和内容严重不符，滥用偷拍、音乐、加减速、变声等手法，含有预设立场的文案……这些手法虽然能够引起一部分观众的情感共鸣，但从长远来看，无疑是饮鸩止渴。最后，从平台的角度来看，多数短视频新闻生产机构缺乏对自身平台形象的精细化管理，疏于进行精确战略定位，难以做出个性化、差异化的新闻产品。

　　因此，对于方兴未艾的中国短视频新闻生产机构和生产者而言，必须首先形成对于“事实导向转变为体验导向”的行业认知，形成对移动化和碎片化接受情境的正确理解，以优化用户体验为中心，展开对编排方式、内容选题和互动模式的专业化、精细化设计，才能真正制作出符合传播规律和用户接受习惯的优质新闻产品。

　　注释：

　　①http://www.comscore.com/Insights/Presentations-and-Whitepapers/2016/(offset)/200/?&country=&cs_edgescape_cc=US

　　②http://adage.com/article/media/cnn-unveils-millennial-targeted-video-site/300975/

　　③Erik J Martin. What you can learn from short form video [EB/OL] http://www.econtentmag.com/Articles/News/News-Feature/What_You_Can_Learn_from_Short_Video_100141.htm.

　　④〈The Guardian is reaching new audiences on Facebook with video series for people who dip in and out of news〉，https://www.journalism.co.uk/news/the-guardian-is-reaching-new-audiences-on-facebook-with-video-series-for-people-who-dip-in-and-out-of-news/s2/a701870/，2017.03.29

　　⑤BBC Academy. Creating short form video for the web [EB/OL] [2015-09-25] http://www.bbc.co.uk/academy/production/article/art20150925102222409

　　⑥https://www.nbcnews.com/leftfield

　　⑦Donald Trump Is About To Come Face-To-Face With Vladimir Putin.http://newsy.com/70284

　　⑧《2016年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统计报告》，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2017年1月22日

　　（常江：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徐帅：香港中文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