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主持人：赵  金
　　嘉  宾：李  钢  齐鲁晚报时政新闻中心记者
　　韧  胤  广州某都市报记者
　　童  俏  深圳晚报副总编辑
　　
　　主持人的话：新闻“跑口”，或曰“跑线”，从国内到国际普遍存在。“口”或“线”存在的合理性不容否认，明确分工可以避免多头采访造成的资源浪费，好的“跑口（线）”记者也会成为所跑领域的内行专家。但是，现实中“跑口（线）”记者也面临着一些困惑。比如：如何与“口（线）”博弈，避免成为“口（线）”的代言人？如何监督所跑的“口（线）”？不幸被“口（线）”封杀怎么办？
　　请看嘉宾们如何支招。
　　
　　
　　如何避免被“口”内利益“绑架”
　　李  钢
　　“跑口”记者如何才能既维持好与“口”上的关系，又不被“口”内利益“绑架”呢？下面，笔者结合自己的工作实践，将自己的切身感受连缀成篇，与广大同仁共勉。
　　首先，要有专业的眼光，不能唯“口”马首是瞻。
　　媒体之所以能与相关单位建立比较固定的联系，形成“跑口”关系，完全是因为双方都有需要。媒体自身是为了能及时获取相关信息，而其他单位也是为了能发布相关消息，宣传自身。在这种情况下，“跑口”记者首先要摆正自己的定位。
　　“跑口”记者不能把“口”内相关单位尤其是政府部门当作自己的“顶头上司”，唯他们“马首是瞻”，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论有什么发稿要求，都一概应允，俯首帖耳，唯唯诺诺，就像他们派到媒体的“记者站”似的。这就要求“跑口”记者在参加相关活动时，要带着专业的眼光，将相关单位的信息与新闻的规律以及媒体的自身定位结合起来。
　　2010年10月，笔者“跑口”的一家医院，主办了一场心血管学术研讨会暨心脏急重症高峰论坛。论坛上全是专家讲解心血管病的最新治疗方法，当时还是刚入行新记者的笔者根本听不懂，但在会议间歇，笔者在与专家们交谈中，听到一个信息，说一到换季的时候，许多老人会选择“冲血管”。对此，专家表示，这是毫无用处的，而且可能有危害。回到报社后，笔者将这一信息作为一项内容写进了稿子。部门主编看过稿子后敏锐地发现，这一信息才是市民更为关心的信息，于是紧急调度其他记者帮助笔者将这一信息充实，写出了一篇题为《季冲血管，“这事儿很荒唐”》的调查性报道。稿子刊发后在读者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以至于后来许多广告都采用了这一题目。
　　其次，要有辩证的思维，勇于揭露政策背后的不足。
　　舆论监督，是媒体的一项重要职责。但“跑口”记者往往要与“口”内相关部门长期联系，在进行舆论监督时势必会受到某些限制。其实，“跑口”记者的确有责任全面地呈现一个行业的形象，加强行业与社会的沟通，避免强化公众对某个行业的刻板印象，营造和谐的氛围。但是，这绝不意味着“跑口”记者要成为所跑行业的形象化妆师。而且，从现实上讲，如果仅仅局限于“美化”所跑行业的形象，也会使得相关行业“轻视”媒体，最终也不利于“跑口”记者与所跑行业的长期关系。因此，这就要求“跑口”记者要敢于监督“口”上的不足，对“口”上相关部门发布的信息，敢于提出媒体人独立的思考。
　　当然，这种监督应该是建设性的，而不是去存心找“口”上的“麻烦”。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被监督对象的认可。
　　2012年7月，按照国家的统一要求，济南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对全市餐饮单位进行量化分级，并按级别悬挂笑脸。其实，早在数年前，济南的餐饮监管部门就采取过这种办法，但虎头蛇尾，最终沦为形式，没起到什么效果。“这次会不会也沦为形式呢？”笔者在对比了前后两次的措施后发现，其实质相差不大。于是，笔者在部门主编和编辑们的指导下，接连两天刊发了《餐馆挂“笑脸”消费者难买账》和《“笑脸”评定公众意见不能缺失》，发出质疑，并提出一些建设性意见。
　　对这组报道，济南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表示非常欢迎，在之后的工作中，该局还吸收了这组稿件提出的一些建设性意见。
　　再有，要有策略性的手段，不能搞“一锤子买卖”。
　　虽然“跑口”记者要勇于监督“口”上的不足，但在现行的媒体环境下，“跑口”记者的“口”依然是最重要的信息来源，如果一味监督，势必会使自己丧失重要的信息源。因此，“跑口”记者在勇于监督“口”的同时，还应注意采取一些策略性的手段，尽量不要搞“一锤子买卖”。
　　首先，尽量与被监督对象充分沟通，争取赢得他们的理解。比如，非法卖肾事件对卫生部门来讲肯定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当地的卫生行政部门肯定想尽量“捂住”。2011年10月，笔者就亲身经历了这样一件事。当时，笔者获得线索，一位重庆小伙在济南卖肾后感觉不适，想揭露这个非法贩肾团伙。这位小伙到济南后最先与笔者取得联系，这时济南市卫生局也获得了这一消息。济南市卫生局想将这位小伙接走，可那样我们将失去这一信息源。但如果不把此人交给卫生局，我们自身又无法破获这一案件。于是，我们部门主编与济南市卫生局相关负责人协商，要求他们答应我们记者全程跟踪。最终，赢得了他们的理解，使得笔者可以全程见证案件的侦破和抓捕过程。
　　案件破获后，齐鲁晚报刊发了《警方夜袭割肾现场》、《一个非法“贩肾”团伙的覆灭》等稿件。稿件刊发后虽然相关卫生行政部门因此受到了处分，但最终也赢得了济南市卫生局的认可。
　　其次，要尽量保护舆论监督稿件中“口”内的被采访对象。按照国际上严格的新闻要求，稿件中所有采访对象都应实名出现（除会威胁被采访对象生命等特殊情况），但在我国现在的环境下，如果要做到这一点，可能许多稿件难以完成采写。2011年8月1日，血站要进行信息公示，但山东省血液中心的公示非常简单，于是齐鲁晚报刊发了《血液成本依然是个谜》。稿件中采访了血站的通讯员，但他得知是一篇质疑性稿件后，坚持要求不具名，否则会影响日后的合作。笔者最终只好将其匿名。
　　
　　
　　做一个“专业”的“跑线”记者
　　韧  胤
　　作为一名游离在“监督公权力”与“保持友好关系”间的时政新闻“跑线”记者，对于采访政府部门到底该“亲密代言”还是该“监督痛打”？以记者这类“局外人”身份常年泡在公务员系统，如何让他们信任你，并在大新闻发生时，在节骨眼上给予你重要线索或帮助？
　　在我看来，解决这些问题，需要先厘清几个问题：跑时政新闻是为了什么？与政府部门该长期保持何种关系？
　　从2010年起至今，我负责过交通、财税等领域的政府职能部门的时政新闻，跑时政新闻最“显眼”的改变莫过于穿衣打扮——西装革履非常正式。但无论是“敞开心扉”充满草根气与农民工谈话，还是“西装革履”中规中矩与公务员对话，在我看来并无不同——都是职业化的要求。每一个新闻人都知道，作为一名职业记者，无论与乞丐交谈还是与国王对话，都应该“平视”。
　　对于时政新闻记者，“平视”的另一个潜台词就是——监督公权力，这也可以回答“跑时政新闻是为了什么”这一根本问题。
　　时政新闻的日常采写形态更多表现为——政府部门通知开个会、政府部门发布一个与公众相关的政策、官员为了自身政绩塑造形象等等，这些都以“宣传”的形式通知记者采访。但报纸需要的是“新闻稿”而不是“宣传稿”。好的时政记者可以把宣传稿做成新闻稿，而优秀的时政记者，则可以把部分宣传稿作为一道“口子”，撕开之后，调查研究个中端倪，做成一篇监督公权力的稿件。
　　那么，怎么一方面与政府部门保持“良好关系”，另一方面又做到“监督公权力”？
　　首先，从职业理念来说，记者要明白，记者的天职就是监督公权力，跑时政新闻只是新闻工作的“表现形式”——核心内容仍然是生产新闻本身——所以监督公权力也是对时政记者最基本的职业要求。
　　其次，从“技术层面”来说，我认为可以通过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来实现——一方面要培养一些“线人”，保持“亲密”关系，这能保证在核心新闻发生时、尤其在对该部门产生负面影响的新闻发生时，可以找到核心信息源了解情况；另一方面，要恪守“监督公权力”的职业本质要求，时刻对政府部门的所作所为是否符合公众利益保持清醒。监督，应该是“跑线”记者的日常心态。
　　在日常打交道的表现形式中，“亲密”与“监督”之间如何在“表面上”取得平衡，是一门艺术。可以想象，彻头彻尾的“监督姿态”会让所有公务员都“害怕”。解决这个问题，我认为可以适当找一些时机，做一些与这个政府部门“正面形象”相关的新闻，当然，别忘了这种“交换”的目的是为了维持一种长线互信关系，进而对政府部门进行有效监督，在不违背职业操守的前提下，技术上是可以这样处理的。
　　在这里，我特别想提出，在监督政府部门时，记者一定要具备专业的新闻采写技能。
　　虽然从表面上看，时政记者监督政府职能部门是“损害”相关人员的利益，但根本上而言，这样的监督就像治病救人的苦药，对社会未来发展是一剂良药。而那些打交道的公务员们，首先也是“人”，对于社会变得更美好的愿望，也与“常人”相同。
　　我相信，如果记者很专业，写的报道客观公正，即便是监督类的稿件，即便政府部门的一些做法被批评，公务员系统的人员未必不会接受，甚至因为记者的专业，而变得肃然起敬，进而成为记者的“核心信息源”。
　　所以，时政新闻记者变得专业，是“技术性”要求。跑财税而不知道零基预算是不称职的，跑交通而不清楚城市地理同样是不称职的，只有专业，与官员或公务员的对话才可能站在平视的角度，才可能问出好问题，才可能辨别出到底你的采访对象是忽悠还是说真话，才可能写出让读者、让采访对象肃然起敬的报道。
　　至于专业的路径，则各施其法了——可以去读一个该领域内的学位或培训课程，可以广泛涉猎该领域书籍，更加日常的做法是每次采访都充分摄取其中的“专业”营养。
　　
　　
　　变“跑线”为“跑领域”
　　童  俏
　　背负“百姓代言人”的使命，为何却身不由己成为“部门传声筒”？为公众利益守门，为何稿件总是“见物不见人”？“跑线”记者要走出这些误区，必须接“地气”，添“人味”。
　　首先，观念要变：不是“跑线”，是“跑领域”。
　　“跑线”，“跑线”，一个“线”字误导了很多“跑线”记者。
　　他们认为所谓“跑线”，只要跑好部门、下属单位就行了。于是，采访往往停留在跑会议、拿材料，稿件常常“见物不见人”。为改变“跑线”记者的这一通病，让记者“接地气”，深圳晚报探索在记者中树立“跑领域”的概念。
　　所谓“跑领域”，就是明确“跑线”记者不能只关注所负责战线的权威发布和动态新闻，应该向下将触角延伸到这一领域所涵盖人群的喜怒哀乐和生存状态，向上和这一领域的专家交朋友提升采访视野，向外拓展外延培育“跑线”记者的“社区意识”。
　　下移采访重心。跑劳动、人事线的记者绝不能只跑劳动人事局，而应该深入人力资源市场甚至和各大公司的人力资源部建立联系，和打工仔、大学生等人群交朋友，关注大学生找工作难易、劳务工的生存状况，甚至成为帮助市民求职、帮劳务工找工作的行家；跑交通线的记者不要仅仅跑交委系统，还应该以出行为核心做细做深包括道路建设、公共交通、铁路、航空、公路、加油站、汽车消费、汽车维修、停车场等在内的各个与交通有关领域的新闻，要关注的士司机、公交车司机等群体的生活状态，了解乘客在交通出行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和意见；跑教育线的记者不能成为教育局和学校的传声筒，还要将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培训市场以及出国留学等教育新闻做细做透，应该关注教师、学生和家长三个群体的所思所想……
　　向外拓展采访外延。我们积极培育“跑线”记者的“社区意识”。写字楼就是竖起来的社区，无论是政府的办公大楼，还是企业的写字楼，楼宇里的八卦新闻、独特的办公室文化、员工们的生存状况都值得关注。深圳晚报专门设立了“写字楼”版，要求“跑线”记者也关注所负责领域的办公楼和写字楼里的新闻，如腾讯等大公司的企业文化演绎出的各类新闻、员工和老板之间的利益纠纷、楼宇里的八卦新闻等等。
　　向上提升采访视野。我们要求每个“跑线”记者都根据所跑部门的方向和特点，建立属于自己的专家库。一个政策出台、一个事件发生，随时能找到专家解读、请教，让这一领域的专家的权威解读和独到观点，拓宽记者的采访视野和思维层次，让报道变得更加专业准确。
　　从“跑线”到“跑领域”，观念之变带来的是采访路径的改变。
　　过去，“跑线”记者常常只关注政策条文的发布，不关注与政策相关联的人群的声音，不从民众的视角深入采访，也没有在新闻发布会和文件材料外再深入采访相关人群。由于“跑线”记者的采访链上缺少了市民的声音，这种“唯上”式的采访路径依赖，导致时政报道往往出现“自说自话”、“见物不见人”等问题。
　　“跑领域”，让深圳晚报记者改变了“自上而下”的单向采访路径，形成了“上下呼应”双向采访的新路径。让民众的呼声和反响，成为“跑线”记者采访链上不可或缺的一环，“跑线”记者浓厚的人文情怀，让原本枯燥的时政新闻悄然产生一系列变化：
　　稿件变得丰富鲜活，有“人味”。以往，跑医疗线的记者只写卫生部门医疗服务的新政策、医院的新技术等，如今，医院的停车难、急诊室的故事乃至患者吃饭难等都成了记者写稿的好素材。以往，跑劳动线的记者报道的大部分新闻是局里出台的各种政策，如今，劳务工找工作、劳务工的婚姻情感等问题都成为采访的内容。
　　写法更“接地气”。记者不再抄材料，而是将政府部门的会议新闻或发布政策时的“官腔官调”“翻译”成通俗易懂的草根语言，尝试口语化写作，像给自己的亲戚朋友讲述新闻一样写新闻，甚至产生了“手记体”、“博客体”、“微博体”等新的报道形式。
　　相对于这两种变化，“跑线”记者不能变的是独立客观的新闻立场和理性质疑精神。
　　“跑线”记者某条线跑长了，熟人多了，交情深了，记者的立场和报道角度有可能慢慢转向部门机关，会渐渐失去一个新闻人应具有的客观立场。在很多报社，似乎“跑线”记者就是负责“唱赞歌”写正面新闻，至于舆论监督，那是热线和调查记者的责任。更有甚者，“跑线”记者常常替部门代言，为批评稿件“说情”，甚至成为报纸舆论监督的阻碍者。
　　要摆脱这种倾向，一是“跑线”记者必须保持独立思考的精神，不能被部门牵着鼻子走，要始终牢记“民意代表”的角色使命。媒体也可以通过必要的制度，让“跑线”记者不但成为这个领域正面新闻的提供者，更是这个领域问题新闻的“报料者”。深圳晚报就规定“跑线”记者必须承担起所负责领域负面新闻线索监控的职责，如果知情不报将被处罚。
　　对某些政府部门展开舆论监督，遭遇到的阻力可想而知。轻则不通知记者采访，重则列入采访“黑名单”。针对某些部门的“报复”行为，我们会坚决反击，通过发函抗议、言论反击等方法，最后迫使相关部门或道歉或达成谅解，为“跑线”记者争取到宝贵的舆论监督的权利。○

　　来源：青年记者2012年12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