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0日 星期六
首页>传媒骄子 > 正文

亚妮:做有担当的文化人

2017-04-10 16:54:36

来源:青年记者2017年4月上   作者:周俊芳

摘要:  我是一个纪录片导演,还是一个老新闻工作者的后代,我是带着一个信念去做这件事,想完成一个属于中国纪录片的理想。 ——亚妮

  2017年2月20日,埃及南部古城阿斯旺,正在举办为期一周的首届阿斯旺国际女性电影节。这是一个面向女性电影与电影人的国际化的盛会,全球的女性电影人、制作方云集尼罗河畔,以记录盲艺人生存状态为己任的亚妮,也应邀赴会。

  亚妮历时十多年拍摄的纪录片《没眼人》,其中有一个独立的章节,取名《姐姐》,讲述一个女人与家中六个没眼人的亲情故事。电影节组委会收到《姐姐》的片花与资料后,被亚妮的精神所折服,当即决定邀请她担任长篇电影竞赛单元的评委。出国之前,亚妮一直在太行山跟拍盲艺人,春节前后的大部分时间,也是和盲哥们一起度过的。

  被授予“荣誉左权人”

  2016年,一部纪实文学《没眼人》让亚妮再次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在大众的印象中,亚妮是享誉全国的主持人,以她名字开设的《亚妮专访》栏目,是浙江卫视文化类的标杆性栏目。十年磨一剑,她另辟蹊径执掌“导筒”,记录太行山盲艺人的生存状态,在中国文化圈掀起了不小的轰动。

  丙申年腊月,亚妮带着摄制团队在山西左权跟拍盲艺人,临近年关,大队人马陆续撤走,她和央视摄影师阿丁留在当地,拍摄姐姐一家人的春节故事。亚妮口中的姐姐,是左权盲宣队已故盲艺人肉三的姐姐。亚妮认识这户人家已有13年之久,每每谈起这家人,亚妮总是感慨良多。

  1984年,亚妮从87版《红楼梦》剧组跑出来,参演义父苏里执导的故事片《点燃朝霞的人》,那部片子的外景地就在左权麻田。2002年,为拍摄“羊倌歌王”石占明,她第二次来到左权。就在偏僻乡野,一阵划破天际的歌声回旋,旧祠堂的戏台上,一群没眼人坐在铺盖上向天而歌,如泣如诉,独特干净,欢快悠远,那一刹那,亚妮被感动得失声痛哭。

  这个成立于1938年的盲人宣传队,游走乡村山野近80年,传唱着被列为“非遗”的辽州小调。从此,这群人成为亚妮割舍不断的牵挂,探究盲宣队的历史渊源,记录左权民歌最原生的状态,成为亚妮的文化使命。

  这些盲艺人当中,有个鼓打得最好的叫肉三。肉三的姐姐喜籽,是个沉默的,常年在地里劳作、在家中忙碌的女人。面对命运压给她的不可思议的重担,作为姐姐她默默承受,坚韧而淡然。喜籽的次子博士毕业后在上海工作,这个春节,他回老家来过年。到正月初四,拍摄才结束,离开时,沉重的摄像设备就暂时搁在喜籽家。到元宵节前,亚妮带着摄制团队重返左权,她打前站去取设备。

  那天清晨,山里的风寒彻入骨,距离县城60里地的石暴村,仅余下两户人家,其中一户就是肉三的姐姐家。被亚妮称作姐姐的老妇人,见亚妮进来,用方言熟稔地打着招呼。亚妮也操着土话,与姐姐拉起家常。十多年过去,亚妮与这方土地难舍难分,与这些质朴的山里人亲如一家,为此,左权县政府授予她“荣誉左权人”称号。

  如今,姐姐家只剩下大儿子建林一个盲人,50岁了,他因心理残障拒绝与人交流,生活无法自理,靠四肢爬行……拍摄期间,亚妮每天坚持训练他走路,起初他不敢站立,整个体重压在亚妮的身上,后来可以抱着亚妮的腰慢慢走,为此,摔了不知多少回。亚妮还为建林喂饭,怕烫着他,自己尝一口再喂他一口……有一天晚上,亚妮正和姐姐在炕上说话。“好赖过了正月十五……正月十五闹红火……”她们以为睡着的“哑巴” 建林,破天荒地开口说话了。之后,没有外人时,他还能与亚妮简单交流。

  “他虽然拒绝与外界交流,其实心里头都明白,就是小时候姐姐太忙,顾不上更好地照顾这个孩子,造成了他自我封闭的心理。”亚妮替建林穿好羽绒服,他抿着嘴唇微笑着,不断晃动双手和头部,用异于常人的方式表达着内心的喜悦。亚妮用爱赢得了这个没眼人的信任。

  走进左权,亚妮与没眼人的故事何其多,她以博大的悲悯之心,与当地人建立了情意相通、坦诚相待的关系。这个没眼人口中的“杭州女人”,早把自己看成了太行山的女儿!

  以主持文化访谈类节目著称的亚妮,主业竟是导演。她退居幕后,淡出屏幕的原因,一则钟情于纪录片,二则就是在太行山遇到了这群没眼人。

  亚妮说,自己一直从事“非遗”的传播,对没眼人的关注,也同样是一份担当和责任。“我可能只是大海里的一滴水,微不足道,一个纪录片就能拯救中国的文化?不可能。但我是一个纪录片导演,还是一个老新闻工作者的后代,我是带着一个信念去做这件事,想完成一个属于中国纪录片的理想。”她皱着眉头,严肃地说:“再不做就怕来不及了,很多原生的东西都在渐渐消失。”

  盲艺人肉三的离去,令亚妮意识到记录没眼人生存状态和非遗艺术的紧迫。从2006年开始,亚妮下定决心做这支队伍的见证者,为他们著书立说,于是有电影《没眼人》、新书《没眼人》、纪录片《没眼人》……她希望通过这些讲述,记录下一个族群、一段历史、一种能让人冥思的过往,可以回望历史、触摸乡土,将原生的精神家园传承下去。

  在农村拍摄,吃住问题尚可将就,上厕所可是大难题。亚妮说自己以前有个习惯,一出外景,早上就不喝水,一天都不喝水,就是怕上厕所。山里人家的厕所都在户外,就地挖个坑,放两块板,臭不说,还没法落脚。在农村,亚妮一直就是去隐蔽的山地里、野地里上厕所。春节那几天,夜里气温达到零下20度,山风呼啸,黑魆魆,冷飕飕,解一次大便回来,亚妮说全身都被冻僵了。

  生于宁波的亚妮,居于有人间天堂之称的杭州,只因为牵挂游走吟唱的没眼人,想以纪录片的形式留下这些宝贵的财富,她用十余年的时光,适应了太行山山风的凛冽,习惯了粗茶淡饭,甚至比很多当地人更了解左权,更熟稔向天而歌的没眼人。

  崔永元曾说:“中国实在是不缺女明星,也不缺女主持人,缺的是什么呢?缺的就是对民间文化保护的有心人。亚妮姐做到了,让我们把掌声给她。”亚妮说,自己就是一个“心灵志愿者”,以保护和传承我们民族的生态文化为己任。“别把我想得太高大,我只是在完成一个文化人的职责。”在她看来,文化生态的回归,靠说教是没有用的,只要身体力行去做,就算是一块石头,丢进水里,大大小小,也会有一些波澜。

  为盲哥们洗手做羹汤

  集主持、编导、制片人于一身的亚妮,不仅口才了得,领导能力和执行力都很强,做事果断,雷厉风行。平时工作忙,自己做饭的机会少,但只要在家,她就会给母亲做饭。

  从石暴村回来,她亲自下厨为盲艺人做了顿团圆饭。在左权盲宣队的小厨房里,她麻利地将凉菜分作两份装盘,其他蔬菜分门别类切块、切丝……她熟练操作,毫不生疏和娇气。等饭菜上桌,她又熟练地给盲艺人分菜盛饭,叮嘱大家多吃一些。“只要在一起,每次吃饭,亚妮都要给我们亲自盛饭,她不放心别人,宁愿自己动手……”“她的好,我们都知道,世上很多事,是不用眼睛看的。”没眼人七嘴八舌,讲着他们对亚妮的印象。

  那天,当地主管文化宣传的领导来看望大家。正午阳光下,盲宣队小院异常热闹,有的盲艺人向领导反映生活上的不便,得到回应后,情绪高涨。盲宣队长刘红权说:“家有梧桐树,引得凤凰来。亚妮就是我们盲宣队的梧桐树啊。”

  “眼没了,心就亮了!”在这些几乎没有光感的盲艺人心里,外面的世界他们不懂,知足感恩的心却是透亮的。

  亚妮出生于干部家庭,父亲何守先离休前曾是宁波日报总编辑,一个沉默寡言、淡泊名利的老报人。父亲对亚妮影响至深,2013年父亲离世,亚妮经受了巨大的创伤,整个一年,她都无法正常工作,抑郁到几乎想要自杀。

  在外界看来,“天赋异禀,特立独行,明媚多姿”的亚妮,在父亲眼中却是这样的:“其实,亚妮并不是一个志向高远的争强者,她迁就,忍让,柔弱,且随遇而安。”

  她整理父亲的遗稿时,意外地翻出了一沓用黑色铁夹子夹着的文稿,封面上写着“女儿亚妮”,文末落款日期是2008年夏末。亚妮也不清楚父亲如何这般了解自己,又如何整理出这么多的资料。2016年末,经过亚妮的整理编辑,《女儿亚妮》一书正式出版,“算是献给父亲最深情的告白”。

  亚妮说,在她拍摄《没眼人》最困难的时候,父亲说了四个字——有始有终,给了她极大的鼓舞和鞭策。于是,亚妮带着父亲的期许进了山,开始跟拍没眼人。这一坚持,就是11个年头,从电影到书籍,到纪录片……倾尽了十多年心血,而痴心不改。与她共事的人,都说她精力旺盛,不知疲倦,她则叹息摇头,“我的身体我清楚,做事情就是这样,要硬撑啊,停不下来。我真正的毅力不是在拍摄现场,而是在生活当中。”

  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是一蹴而就的,都会遇到挫折和看似翻不过去的山。11年前拍摄电影《没眼人》,有一晚,剧组人员轮流找亚妮,一人要求加两万元,否则就撂挑子走人,40个人就是80万元啊,那时候亚妮房子都卖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可演员是人家找来的,中途走人,前期投资全部打水漂……还有偷发电机汽油的、偷录像带的……“吃一堑,长一智,”亚妮说,“就当交学费了,反正事情总要做,再艰难也不能停下来。”

  像“孙悟空”一样地工作

  正月十五一大清早,拍摄团队和盲艺人一行三四十人,赶往90公里外的土棚村。这个位于太行山西麓的小山村,不过百余口人,三面环山,海拔1800米,是左权海拔最高的村庄。石墙、石碾、石阶,还有太行山区典型的石板房……

  摄制组年前来过一回,这次来是为补拍一些镜头。出发前,亚妮在饭厅开过一个短会,安排了四组人员和设备。到现场,大家各司其职,有序地进行拍摄。

  冷寂的村庄,回荡着亚妮的声音。村庄高低不平,她一会儿在上方检查机位,一会儿在石阶下调度人员。摄影师阿丁说,在现场亚妮就像个“孙悟空”,又是化妆,又是场记,又做道具,扛起导演组所有的活,有时还要冲过去自己扛摄像机……“没见过这么拼的导演,简直无所不做,无所不能,不仅吃苦敬业,做事还认真严苛,是个追求完美的导演。”

  对此,亚妮的观点是,纪录片导演是田野调查者,与艺术片导演不同。“好在我有美术、戏剧、音乐的底子,以前做过编剧、导演、场记、道具、制片、摄像、摄像指导、美工、服装、剧务……现在拍纪录片全能用得上。因为资金不充足,人手常常不够,但拍摄还不能落下,就只能自己顶上。在记录过程中,采访对象的活动片段稍纵即逝,再来一次就完全不对味了,必须时时抓拍,容不得丝毫犹豫。”

  在亚妮看来,生活的演绎远远高于摆拍,再高明的摆拍都能看出痕迹,露出破绽,失去其活力和生命力。她主张摄像从头到尾跟拍,你不知道哪句话、哪个片段会出彩,不能怕麻烦和浪费,纪录片本来就是个奢侈的艺术。在现场,她要求各部门无条件听从指令,因为稍有迟疑,场景就过了。但过后,大家若有好的建议,她也会听,大不了再来一遍。在团队其他人眼中,亚妮对艺术几近完美地苛求,不管拍摄条件多么艰苦,不拍到理想的效果绝不停机。

  土棚村的拍摄到中午1点半才结束。石板屋顶的积雪渐渐融化,从冷刺骨到暖洋洋,摄制团队这才放松下来。村民给大家准备了油炸麻叶和鸡蛋汤,亚妮先让盲艺人吃,让他们吃完后靠在墙根稍事休息。其他人要轮流吃饭,亚妮和几个摄像忙到最后才去吃饭,就一人一碗汤,两根麻叶,在并不宽绰的院子当中,或站或蹲,与当地村民并无二致。

  她的纪录电影《没眼人》《活着》《死去》,历经十多年,仍在拍摄、制作中。有人问亚妮拍摄没眼人的真正动机,或者最终要做成什么样子。亚妮回答,自己是个很随性的人,没想那么遥远,就是踏踏实实做下去,做到哪一步就说哪一步,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更不想给自己设限。“如果非要说一个目的,我觉得,就是想让更多的人看一眼洒在那片生命原生态土地上的阳光,感受那种尚未污染的快乐与自由。”

  懂得何为付出,无怨无悔

  得过“金话筒奖”金奖、被评为全国“十佳”主持人的亚妮,经过十多年磨砺,已经成为集主持、编导、制片人于一身的国家一级导演。

  2月7日,曾被周恩来誉为“中国共产党百科全书”的老人黄慕兰在杭州辞世,享年110岁。十几年前,亚妮采访过老人,她说,自己完全被这个从17岁就被周恩来招为特工,几十年在刀尖上“跳舞”的上海美女震撼了……

  她曾问:“你有没有觉得,国家亏待了你?”黄慕兰坦然作答:“这是我应该为国家做的。”黄慕兰讲述第三任丈夫——时任中央军区政治部主任贺昌的事迹。在红军长征路上的一次突围中,一团的人,弹尽粮绝,贺昌把最后两颗子弹,留给了自己和他的马……而黄慕兰对此无从知晓。那几天,为营救在上海被捕的关向应,她奉命与上海滩律师巨头的儿子结婚。一边是灯红酒绿、莺歌燕舞,一边是浴血激战、饮弹自尽……泪水从黄慕兰的双眸不断落下,她一直重复着:两颗子弹……

  “此片做完,我一下长大了,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奉献,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牺牲!”亚妮回忆说,黄慕兰对自己的影响颇深,让她懂得了什么叫付出,什么叫无怨无悔。

  亚妮从2006年开始全力做没眼人纪录片,外界有人猜测,她已经从浙江卫视辞职。其实不然,“我仍是浙江卫视的人,每年还要为台里拍摄一些纪录片。央视国际频道曾挖我,我都拒绝了。因为浙江卫视实在是个人性化的平台,历任电视台的领导,都以‘匪夷所思’的信任支持我。否则光打卡上班这一项,在其他台早被开除了。浙江卫视给我充裕的时间,设备和人员都无条件提供,让我能从容地将这个专题做下去”。

  在亚妮的呼吁和宣传下,左权盲宣队的生活条件在十余年间得到了提高和改善。为此,太行盲艺人联谊会颁发给亚妮“年度影响力奖”。今年初,获得由中华文化促进会、凤凰卫视联合主办的“2016中华文化年度人物”的亚妮,面对盲艺人给她的荣誉,感慨地说:“和盲艺人在一起,心里干干净净的。”

  孔子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来自西湖之畔的亚妮,有着水一般的柔情,做事专注而兴致盎然;爱上太行山的亚妮,更有着博大的悲悯心,默默耕耘,不问收获。

  亚妮去埃及期间,摄制团队仍留在太行山等雪。去冬少雪,拍摄团队左等右等,到正月二十五,一场千呼万唤的大雪铺天盖地,整个太行山银装素裹,分外妖娆。拍摄团队持续工作了9天,直到拍完二月二左权小花戏才顺利收工。从埃及回来,亚妮就一头扎进了机房,开始看盲艺人雪中行的片子,她说,争取明年将《姐姐》一片送去参评阿斯旺国际女性电影节。

  我们相信,如姐姐一般的山里人,像盲艺人一样的民间艺术家,会随着亚妮的脚步,走向更高更远的舞台。

  (作者为三晋都市报评论部主任)


  亚妮:浙江卫视制片人、主持人,一级导演,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2000年,浙江卫视开设以个人名字命名的周播纪实文化访谈栏目《亚妮专访》,播出达十年之久,成为浙江卫视的标杆性文化栏目。独立制片、导演的电影有《阿米走步》《情缘廊桥》《嫁给罗湖的一千个理由》等。其中,《阿米走步》2013年获得米兰国际体育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大奖以及十余项国际奖。独立制片、编剧、导演的电视连续剧有《圈里圈外》等。独立制片、编剧、导演的纪录电影《没眼人》《活着》《死去》,历经十多年,仍在拍摄、制作中。纪实文学作品《没眼人》由中信出版社出版。

来源:青年记者2017年4月上

编辑:qnj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