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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不灭,记者不老

2009-08-20 11:4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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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与大众日报记者陈中华谈职业追求

  主持人:赵  金
  嘉  宾:陈中华  大众日报特派记者组记者
  赵 金:陈老师,您好!
  您的事迹在《青年记者》刊出后,很多读者来电说您“很牛”,是个“值得学习的好记者”。“七一”前夕,您获得“省直机关优秀共产党员”荣誉称号,大众报业集团党委作出了《关于开展向陈中华同志学习活动的决定》。最近,山东省委宣传部、山东省记协下发了《关于向陈中华同志学习的通知》。在此,向您表示深深的敬意!
  应读者的要求,有一些问题想请您谈谈。

  写稿是件好事,能化解许多事情
  赵 金:您曾是新华社记者、作家报副总编辑。1998年底,省级媒体整合,作家报并入大众报业集团,您随之进入大众报业集团所属的农村大众报,先后任编辑、编委,2003年至今是大众日报特派记者组的一名“普通”记者。从“做官”的角度讲,给人以越来越“小”的印象。数次岗位调整,当时您有没有心理上的落差?
  陈中华:心理落差肯定是有的,我也是个常人,我也曾有过继续做某个报纸副总编甚至以后晋升总编的想法。这当然不能理解为简单的“想当官”,我当时有这种想法主要是觉得自己不仅有能力当好记者,也有能力带出一批好记者,带好一个团队,办好发展好一张报纸,如果那样,似乎更有成就感。我相信许多年轻人、中年人都有这种想法,这也是人“求进步”的一种心理体现,也是“事业成功”的一种体现,是很正常的。但是,毕竟我们的体制在改革,改革中我这种情况也越来越多,国企厂长因倒闭沦为下岗职工的,我也采访过,人家的心态值得我学习。我们必须学会接受,接受改革给个人利益带来的暂时性影响。
  进入农村大众报后,我没为原职务的问题找过一次有关领导,如今回忆起来,还有点自豪。当然,我当时还怀着暗暗的希冀,说不定哪天突然又重新任命我了。不过,时间长了,这种心理越来越淡。况且我一直在写东西,即使在作家报当副总编时也是如此,不是写报纸上用的稿子就是写散文、小说。那时,作家报每周平均会发表我两三篇稿子,写稿已成习惯。这会儿不当副总编了,更有了写稿时间,写着写着,进入了状态,“落差”就基本上消失了。从这个角度讲,写稿,或者在业务上求精真是件好事,能化解许多事情。从这点上,我觉得媒体以后要向大学学习,那些名教授,都没当过官,个别的当了官以后又不当了,照样搞研究、带学生,在外比学校的官还有名气。关键是一个环境,要创造那种重业务的环境。

  什么也不干,那身体再好又有什么意思?!
  赵 金:据了解,您调入农村大众报时,组织上考虑您是多年的处级“老干部”,“情况特殊”,安排的是相对轻松的编务工作,没有具体的写稿任务。但只要不值班,您就往一线跑,进村入户采访。身在编辑岗位,写稿量竟超过了一些记者,并且屡获山东新闻奖。调到大众日报特派记者组干记者后,您更是闲不住,采写了大量优秀的调查报道。在有些人看来,您这是“跟自己过不去”,四五十岁的人了,何必?!何苦?!对这种看法,您怎么看?在您心里,这个让人不解的“何”究竟是什么?
  陈中华:说真的,我并没感到采访写稿有什么“苦”,反而有真乐在其中。原因可能有三条:
  一,写稿是我年轻时就认准的一项追求,至今不渝。我上大学时是七八级的,1982年毕业,全级90多个同学,没有一个北京生源,分配时竟有31个进北京名额,我这个年龄段的同学远不够用。许多中央部委的名额第一志愿填报时都没人选择,而偏偏“新华社记者”的5个名额被几十个同学填为第一志愿,可见那时的社会价值观是什么样的。我是5位进新华社的毕业生之一。另外,在学校时我就公开发表过小说、诗歌等作品。说起来毕业已经27年了,这期间,尤其是早中期,我也有过其他机会,比如珠海市人事局都已下了调令,被我放弃了。以后,我还有过经商的机会,总也不尽心。原因就是我这一生被新闻、文学包袱压得太重。老婆老数落我“固执”,我想这不应是人们常理解的那种“守旧”式的固执,我这是守我的理想,我少年、青年时的理想,我一直很执着地守着它。回忆自己这二三十年,倏忽而逝,我时而为空守了一生什么也未做出而伤感,但更多的是满足,满足于自己的执着。
  二,写稿体现了我的事业成就。我一个五十多岁的人,除了写好新闻稿,在职业上不可能有其他成就了。我距法定退休年龄还有七八年的时间,这么多年,我若不写稿,又不退休,那将是非常痛苦的。别人常劝我:“注意身体,什么也别干!”什么也不干,那身体再好又有什么意思?!那才难受哩!所以还是写稿好,准确讲还是以写稿作为文化人活着的主要方式好。事实上,我至今依然很注重领导、同事、被报道单位及读者对我稿件的看法。太计较是个缺点,但不计较我就没了写稿的动力,这么看适度计较也是个优点。
  三,写稿表达自己的思考。我实际上是一个政治情结非常重的人,如果注意一下我近几年的调查报告,就会发现一个共同点:多是说自己对各类问题的“看法”。我们不是高官,没有那种改革社会、管理社会、解决社会矛盾的直接权力及手段,但国家变革匹夫有责,我们当然有责,我一直有这样的热情。那么用自己的笔,借助这样一个权威的媒体,来表达自己的思考,从而启发读者,尽可能在这个改革的年代中发挥自己的作用,还有比这更愉快的事情吗?回首自己这么多年写下的新闻作品,大多是“我要写”的,是自己思考的产物,相当部分是富有前瞻性、探索性的,不人云亦云;别人稿中已阐释的主题,我也力求写得更生动更有说服力。有空了就琢磨琢磨写上一两篇,一刊发,我就很愉快;到下面采访,有谁说你哪篇稿子我看了如何如何,他还记着我的稿子,我就更愉快。
  我注意到有部分记者,还很年轻就失掉了写稿的愉快感,原因之一就是他写稿缺乏自己的独立思考,照着网上的写,照着材料抄,千篇一律,不是自己的思考,当然没有写稿的愉快。

  老百姓对记者的信任是我们的立身之本
  赵 金:干记者,与人与事打交道。职业特性,决定了记者的经历会更丰富。一个用心的记者,在自己的新闻生涯中,肯定有些事想忘忘不了,有些事想忘不敢忘。这些年,您采访调查了一系列热点或“冷点”事件,与各色人等打交道,肯定有很多难忘的经历。对此读者也很感兴趣,请您列举几个片段,与大家分享。再就是,您对个人的很多事比如名啊利啊很放得下,为什么对经历的这些人和事“放不下”?
  陈中华:难忘的事可太多了。
  那是2001年8月,鲁西某地有人反映镇上为逼农民致富,以收取押金的方式,强令农民改种一种他们从未种过的作物。采访第一天,一位青年农民作向导,陪我走村串户。采访到很晚,他邀我住他家,考虑到第二天采访方便,我就同意了。到了他家方知他母亲是个癌症晚期患者,他因陪我采访,误了为母亲买止痛的杜冷丁针剂,母亲正在呻吟。他家很穷,全家就一张床,他平时就和母亲挤在这一张床上睡觉。我实在难与他们挤在一张床上,就坐另一农民一个坏了照明灯的拖拉机,颠簸了一二十里路到镇上求宿。临走前我将自己采访花费剩余的100元钱塞到那农民家墙上的年画后面。这一次采访使我认识到,贫困依然在困扰着许多地方的农村。我对贫富差距感受更深,同时也对自己作为一个党报记者责任感的认识提高了一层。
  下去采访,常常为农民对我们党报记者的信任所感动。一次与农村大众报老记者杜宗河去鱼台,是采访村民罢免贪腐村官。正值“非典”时期,那天上午,我们在烈日下的会场里找各类人物进行访谈,突然来了“非典”排查车,下来几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人,将我们隔离了。原来有人误传我们是“北京来的记者”,而当时北京正是“非典”高传染时期。村民一见我们被隔离,很是沮丧。也巧,我前一天在旅馆未睡好觉,又在太阳下折腾了这么久,隔离后一量体温,37℃多。我、老杜及村民都傻眼了。我向医疗人员作了解释,要求在阴凉地休息后再测量。结果第二回体温降到正常。我们的采访行为也感动了县里的人,他们随即在村民大会上宣布:“不是北京来的记者,是济南来的记者!体温正常!”村民一齐鼓掌,持续了一两分钟,老百姓对我们记者太信任了!这是我们的立身之本呀!
  多年来,我到农村、到基层采访,经常因采访到兴头无处吃午饭,就饿一顿;多次遇险;常徒步走很远;常患着病采访或采访中间患了病,依然坚持采访完,丝毫没感到有什么苦。
  如此采访,除了写出了自己满意的稿子,还与许多人成了朋友。我患癌症期间,先后有十几拨农民到医院或家中探望我。其中有个叫史朝旭的,是莘县史河口村人,很关心国家政策,很有正义感,经常为报社提供新闻线索。我多次到他那里采访。一次晚秋时节,他骑着摩托车,我坐在后座,一天跑了5个乡镇,当晚我躺在宾馆里发高烧,他找了医生来给我打针。我还上聊城市中级人民法院法庭,当他的诉讼代理人,打赢了他因“不顺茬”、常向新闻单位反映问题而被人诬告、有关方面对他作出劳教一年决定的一个官司。我患病后,他十几次专程从乡下来看我,总背些土特产,说:“无公害,你现在吃这个好。”第一次他来看我,在我的病床前,一个一米八多、体重一百公斤的汉子,一句话不说,一直掉眼泪,倒成了我安慰他。
  还有莱州市的王家村,我曾三次下村,采访的都是村民最关注的土地承包权问题。村民感激得不得了。我患病后,他们连续两年用农用车拉苹果来看我,一次拉来16箱。我欠他们太多。

  做记者有益于文学写作
  赵 金:您还有个身份:一级作家,山东文学界公认的实力派人物。文学创作颇丰,有很多优秀的中短篇小说、报告文学,还获得过首届齐鲁文学奖。文学与新闻,作家与记者,看似两个舞台、两种职业,但中外都不乏“双栖”者,像马克·吐温、海明威、马尔克斯,像刘白羽、萧乾、梁衡。马尔克斯还说过:“没有比记者更好的工作了。”作为“局中人”,您怎么看“双栖”现象?
  陈中华:文学,我以后肯定要拿出很大精力来做。现在未将主要心思用上,一是因为这个年龄,做新闻一线记者的时间已经不长,我非常珍惜;二是当作家,若想大气早成,我已错过年龄。既然已不年轻,那就吃经验饭,索性晚几年,多积累一点,多思考一些,一旦日后出手,水平更高一些,这是我的希望。     
  我一直执守着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和信念,这么多年做记者,使我对社会有了更清醒的看法,非常有益于我的文学写作。我于1999年重返新闻采编一线后,写了约十一二篇中短篇小说,全得益于重当记者后对现实生活的贴近与理解。这部分作品被国内著名选刊选载率很高,齐鲁文学奖及年度全国小说排行榜上榜都是这个时段的作品。如中篇小说《脱臼》,上了2008年度全国小说排行榜,还上了《北大评刊》、《小说月报》等选本。小说以第一人称手法写了一个流浪乞讨团伙的生活,有评论说是继《三毛流浪记》后第一篇直面流浪乞讨儿童的作品。这篇小说,就得益于我当初分管民政口的报道。当时,为采访,我先后去了济南、青岛和兖州市流浪救助站,多次上街参加救助。尤其是济南市救助站,更成为我重要的新闻报道基地。这类题材,我写了至少6篇调查及大稿,还有许多小稿,自然非常熟悉。写了新闻感到意犹未尽,业余时间写出了这个中篇小说。这几年,我对文学创作更自信了,应该缘于新闻工作,使我获得了丰富的生活积累。

  只有真正热爱记者这个职业,才能乐此不疲
  赵 金:我知道,您有两个“宝贝”,一个是采访本,一个是骑了10年的电动车。在用惯了电话、录音笔、手提电脑,习惯了开车采访的年轻记者眼里,这是一种很“土”的采访方式。这种采访方式,真有那么“宝贝”吗?
  有人说,在今天的网络时代,编辑记者“网民化”,新闻工作“快餐化”,缺乏深度容易浮躁,手脚忙碌脑袋空空,攒不下东西来。对青年记者提升新闻能力,您有什么建议?
  陈中华:话题较长,在此只简单说一个方面:用好采访本。如何用好?我以为有三点可参考:
  一是采访全记录。我注意到许多青年记者采访时对方无论怎么说,只记寥寥几句。有的一页笔记,只记一两句话,给那句话打了那么多重点标志。而我是全记录。全记录有什么好处?你当时认为无关紧要的话,采访结束重新审视材料并细致构思时,也许发现原来打了重点标记的记录突然变得不重要了,而当初没记下的却变得重要了。全记录就解决了这个难题。全记录使你材料充沛,撰稿时得心应手。
  二是采访提纲拟到采访结束。我采访前必做采访提纲,这样采访时能有的放矢,采访效率很高。当然,有了事先拟的采访提纲,采访时还会发现新问题,或者头脑中闪现新的思路,需及时调整采访提纲,这样你可以利用采访间隙看采访笔记、材料,及时拟出下一步的采访提纲。另外,我在采访中很少打断对方的话,以防对方思路梗塞。需要问的我会立即在本子上方匆匆记上几个字以提示,等对方说完这一段我再问。
  三是采访本最好随身带。采访是个“全天候戒备”阶段,期间说不定有什么新细节新思想会冒出来,及时记下来。尤其是采访地方的领导,他们都很忙,很少有时间专门接受采访,但有时可能会陪记者吃一顿饭,这个饭桌就是最好的采访场所。他这时说得最生动,最有个性,恰是你最需要的,千万别错过。我发现许多年轻记者在领导陪吃饭时,领导有感而发谈事,记者只是呆呆听,本子还不知揣在何处,太可惜了。而我这些年新闻稿中的素材,许多就是在饭桌上或者与采访对象一同行路时获得的。
  赵 金:2006年,您因鼻咽癌住院治疗一年。我记得2007年6月的一天下午,您到我们编辑部来,说自己出院了,然后给了我一篇稿子《党报怎么也“追星”》,是您住院期间和前去探望的同事讨论《大众日报》名专栏“小逄观星”后的思考。您说,正常的采访暂时还没办法进行,先借《青年记者》一角“露露头”,告诉大家陈中华开始上班工作了。不久,您就骑着电动车四处去采访了,有些同事说您是在“拼命”。
  从您的身上,我看出八个字:“激情不灭,记者不老。”也让我想起宋代朱熹说的那句话:“万事须是有精神,方做得。”新闻理想、职业激情,经常讲,却又“似有还无”。这也是很多青年记者的困惑,请您指点迷津。
  陈中华:指点迷津谈不上,简单几句:若要干好记者必须真正热爱这个职业。也只有真正热爱这个职业,才能乐此不疲,即使有一段时间不顺,早晚会顺的。而且一个年龄段有一个年龄段的干法,那是很有趣的,内心并不会感到累和苦。这道理很简单,没听过孕妇说怀孩子苦,因为她太爱自己的孩子。在年轻时养成一个好习惯,你的精神、作风就自然而然形成了。而精神和作风又反过来成就了你的事业。
  赵 金:谢谢陈老师,祝您身体健康,佳作频传!
  来源:青年记者2009年8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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