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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一面之缘

2010-12-20 21:4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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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后  刘宪阁
  我只见过范老一面。但正是这一面之缘,让我久久难以忘怀,并对这位新闻界的忠厚长者、慈爱仁者和儒雅智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来清华大学以前,我主要研习历史学(中国近现代史方向),对新闻学界和业界的情况不是很熟悉和了解。即便2009年秋进入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后流动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也是如此。后来才逐渐了解到,我们敬爱的院长原来是一位响当当的大人物:曾任《人民日报》总编辑的范敬宜先生,人称“老范”;而同学们则更愿意亲切地喊他“范爷爷”,言语中充满了无限的爱戴之情和崇敬之意。不过因为年龄和身体的关系,除非一些重大活动,范老这两年已很少到学院来。所以直到2010年春天,对这位当代中国新闻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我是只闻其名。
  今年四月间,我的博士后合作导师李彬教授主持的一门本科课程打算请范老给同学们讲一讲新闻文化。不巧因为李老师要在外面开一个重要的会议,无法抽身返校亲自接待,遂让助教朱爽同学通知我,方便的话可否代为出面陪同。于是,就有了我和范老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近距离接触。而我,在久仰大名之后,也终于得识其人之风采。
  那天下午,范老早早就来到学院(课程是三点二十开始,他大约两点四十就到了。此虽细节,但足见其备课教学态度之严肃、认真与不苟。下文提及的手写讲稿等,亦然)。此前我和院办的王小骎老师打过招呼,所以当范老听说后,就让王老师打电话通知我去找他。我随即下楼,来到学院为他准备的院长办公室203房间。敲门而入,终于得见这位仰慕已久的儒雅长者、新闻界前辈大家。因为不善于和人打交道,起初我还有些拘谨、生分,甚至听不清他说什么。后来发现这是位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老人,才慢慢适应。
  寒暄中,范老问起我的一些情况。当听说我是辽宁丹东人时,他很高兴。这显然是让他想起了在东北的那些日子。而我当时却懵懵懂懂,甚至还唐突地问道:范老,您好像对辽宁的一些地方很熟悉啊?事后想来,实在令人汗颜。范老大概也没料到我有如此一问,但并不以为忤。他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继而又充满深情地说:自从当年瞒过家里人、偷偷跑到东北当编辑开始,我曾在辽宁地区工作了三十多年;特别是在辽西的朝阳等贫困地区,工作过二十来年。言语中,很自然地流露出对那片土地的深厚感情。
  范老又问起我最近在做哪方面的研究。我告诉他,自己原来在北大的博士论文是有关张季鸾、《大公报》和抗战前后的中日关系的,目前也一直在关注这方面的研究;但是去年秋天进博士后站以来,则主要是在参加李彬老师主持的2009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新中国60年新闻史,并负责承担其中的子项目史纲部分。对这些情况,范老都很感兴趣。他说,张季鸾是名报人,《大公报》也是比较重要的老报纸,现代中国的这段新闻史,以及其背后的一些新闻传统,到今天还是值得认真研究的。我听后很感动。本来还打算等将来博士论文有机会修订出版时,能请范老惠赐一序。然而,现在已是人天永隔,不能实现了。
  说到新中国新闻事业,范老谈兴更浓。毕竟,自上世纪50年代初期起,他就开始从事新闻工作,从编辑到记者再到总编辑,其间长达五十余年;就是投身清华的新闻教育,也已将近十年。可以说,范老是身临其境,耳闻目睹,手记笔写,亲自见证了共和国这一段伟大的历史进程的。因此,言辞中很难不倾注感情。他动情地说道,尽管也有一些曲折,甚至也走过一些弯路,但60多年来我们还是积累了非常丰富的宝贵经验,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去认真总结。他鼓励我们,要努力做好这方面的研究,以便更好地为当代中国的新闻事业服务。
  闲聊中,我谈起正在翻阅清华大学出版社最近为他新出的文集《总编辑手记》。范老谦逊地说,这是新版本,十多年前曾由人民日报出版社印行过,希望我对该书多批评。这样说时,毫无矫揉造作之态,其态度之谦逊、恳切与真诚,令我这个后学晚辈印象深刻。
  范老又问我,手头有没有他清华版文集中的《新闻作品选》?我说还没有。他就先在办公桌上搜寻,没找到后又从座位上起身,不顾年迈,在办公室里东翻西找(后来才听说范老此前刚生过一场大病)。我一再劝阻说算了,别找了,他总是不听。最后终于从门口一捆未打开的书中找出一本《新闻作品选》来。范老松了口气,带着满意的神情,重新坐回椅子里,拿起一支笔,详细问了我的名字,然后郑重其事地在扉页写上:“宪阁同学存念  范敬宜二零一零年四月”。现在此编尚存,而斯人已逝。抚册追忆,怎不感慨万千?
  后来助教朱爽同学也来到学院。尽管离上课时间尚早,但范老还是执意要先去教室,以保证给学生上课不会迟到。拗不过他的一再坚持,我们只好陪同范老搭车前往第六教学楼的教室。到后才发现,将要使用的6A103教室还在上课。于是只好又到二楼找了个教员休息室(一楼居然没有!),让范老稍微休息一会儿(说到这里,实在有点对不住这位将近八十高龄的老人:在学院,已经是楼上楼下地让老人家跑了一趟;现在到六教,又是楼上楼下的一番折腾。何况进六教前,还有一段两三米高、二三十级的台阶呢!)。此时大约是三点整。
  在休息室等着上课时,我们和范老又闲聊起来。我提起,在李彬老师为同学们辑录的电子版系列教学参考文献《新闻传播与社会发展》中,曾收有范老的几篇演讲和访谈。碰巧,助教朱爽手头正好打印了一份,遂拿出来指给他看。范老很高兴。他真诚希望通过自己走过的道路,能为后来者在学习和工作中提供一些必要的借鉴和指导作用。如此,则其尽心尽力、所言所写,可以不枉费矣!
  话题又说到清华版文集和笔名上来。范老谈起他过去在辽宁时期(包括《东北日报》以及随后的《辽宁日报》)的作品,其实也非常多,只是已经难以收集了。特别是被打成右派后,在报端很少或根本不能署本名,而多用个人笔名或集体化名,这些到今天已经很难识别和辨认出来。故此编辑文集时难免有所缺憾,一些作品也未能收入其中(范老著名演讲《如果有来生,还是当记者》中的一段话,可谓佐证:无论在怎样的环境下,不许写稿,也不许在报纸上发表什么文章,我还是不断地写;不许用真名发表,就用笔名,笔名也不许用,就用一些集体的化名写文章,一直没有中断)。
  关于1957年被打成右派以及其后非常时期的那段经历,范老曰:“不堪回首”。而对整个国家的发展前途和进步趋势,范老则非常乐观。他坚信,只要我们踏实努力,这个国家是有希望的,明天一定会更好!
  三点十五分,眼看快要上课了,我和朱爽陪着范老从楼上下来。就在即将迈入6A103教室门口的一刹那,有位路过的外系女同学,一下子认出了范老。她快步走上前来,亲切地喊道:“范爷爷。”原来她以前听过范老的课。在向范老问好后,两人又聊了几句。临别,那位女同学请范老注意身体,并祝他健康长寿;而范老则祝她学习进步。
  一老一少,鹤发童颜;一问一答,说学论道……这温馨的一幕,怎不令人感慨和艳羡?育人者与求学者的关系如此,其乐融融,夫复何求?可惜当天没带照相机,但这个画面已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脑海之中。
  当天的课程也很精彩。同学们都亲切地喊他范爷爷!而范老也不辜负大家。为了这九十分钟的两节课,范老显然做了非常精心的准备。他以一贯的严谨和认真劲儿,亲自为课程准备了非常详细、长达数十页的讲稿,而且完全是手写的!我坐在范老身边,可以看到讲稿的笔迹非常工整,偶有增删修改,也都勾画标记得清清楚楚。这可是将近八十高龄的老人,一笔一画、呕心沥血之作啊。透过这份讲稿,我们不但可以看到一位严谨负责的老编辑形象,更能感受到一个为国育人的老教育家的恺切心声!
  范老当天的授课内容主要围绕着新闻与文化的关系而展开。此前,他在清华大学开设过这方面的课程(如06~07年春季学期“新闻中的文化”),也发表过相关的文章(如《新闻战线》2007年第10期的《新闻敏感与文化积累》)。他本人还担任着中国新闻文化促进会的会长。
  作为一个儒雅智者、文化大家,范老在新闻圈里摸爬滚打已久,对新闻与文化的关系自然深有体会和感触。而当天的授课,也正是以他多年的实践经验、丰富的社会阅历和深厚的文化底蕴为基础,循循善诱,逐步展开。从过去到现在,从国内到域外,从雁门关到爱琴海……信手拈来,妙趣横生。不时的,范老还会脱离讲稿,做一些即兴发挥。而同学们也不时地报以会心的微笑或者掌声。
  课到中途,范老有些疲惫。稍事休息后,又开始接着讲。到互动环节时,可以看出范老已经很累,但他还是耐心地回应了同学们的一些疑问和困惑。
  课程结束后,有些同学还是意犹未尽,不愿马上离去,于是又围拢上来。范老不顾疲累,仍和大家就一些共同关心的问题进行了讨论和交流。几位同学更是仰慕这位诗书画三绝的文化大家,希望能得到他的墨宝,范老也不厌其烦地为他们签名留念。后来实在不忍心怕他过度劳累,在朱爽的一再劝说下,同学们才逐渐散去。而范老则始终和颜悦色,保持着恂恂儒者之风,毫无不耐之情和敷衍之意——尽管他其实已经很累了。
  虽然只有小半天的接触,但范老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折射出一位忠厚长者、慈爱仁者和儒雅智者的人生本色,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位老教育家的兢兢业业与勤勤恳恳。
  当时和范老还谈到不少话题,譬如我曾冒昧地问他:以“敬宜”二字为名,可有什么特别的说法?范老称其实没有。他在课堂内外也表达过其他一些颇有启发的观点。可惜我当时没带录音笔,只能就回忆所及,略谈上述一点印象。
  后来在写给李彬老师的一封信中,我谈到自己的一点感慨:范老本身就是一本非常丰富的当代中国新闻史。其实按照新中国60年新闻史课题的最初构想,本来是要包括一项抢救性的口述工作,即痛感近年不少非常重要的老辈新闻人相继辞世,故此打算对一些仍健在者进行访谈。而范老也在访谈之列。只是后来由于人手不足等缘故,我们的这一计划还未来得及完全展开。可惜,随着范老的远去,那段历史中的许多东西也被永远地带走了!
  现在,范老这本书已经合上了!但我相信,厚重的当代中国新闻史,总会有人继续写下去!而这,也正是我们这些后来者的责任吧!
  范老走好!○
  来源:青年记者2010年12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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