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18日 星期四
首页>冷风劲吹 > 正文

走出科技人物通讯写作的误区

2016-06-12 01:33:45

来源:青年记者2016年6月上   作者:刘亚东

摘要:  在矛盾冲突中,在强烈反差中,往往最能展现人物的精神风貌。

  科技常常蒙着神秘的面纱,科技人物又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群体。所以,要想写好科技人物通讯,有许多问题值得我们深入研究和探讨。

  远离俗套

  科技人物通讯是人物通讯的一种。一方面,人物通讯的所有采写要求对它来说都是适用的。作为一种最常见的通讯形式,人物通讯以人物的新近行动为新闻,重在表现人物的品质、性格和精神面貌,达到揭示时代特征、感染并启迪读者的目的。具体说来,比如人物通讯要有动听的故事、精彩的细节以及鲜活的语言等,而所有这些都是科技人物通讯必备的元素。

  另一方面,在人物通讯这个大家族中,科技人物通讯又是一个极其富有个性的成员,其个性主要体现于“科技”二字。很多人物通讯都着力于反映人物爱岗敬业、无私奉献、助人为乐等优秀品格,而这些品格普遍存在于各行各业的先进人物的身上。如果采写公交车司机,这样的报道也许可以交差;但若采写科技工作者,如此选择角度和素材,作品就很难得高分,无论你的写作技巧多么高超,语言文字多么流畅。为什么?因为这是一篇没有科技特色的科技人物通讯,没有反映出科技人物的灵魂和本质。光这一点,就站不住脚。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必须走进被采访者独特的精神世界,熟悉他的专业领域、科研内容、攻关方向以及进展或成果等,进而写出完全不可以“张冠李戴”的人物报道。这意味着记者平时要有深厚的知识积累,采访之前还要做大量的功课。而这恰恰是科技人物通讯的难点。不做充分准备便贸然采访,写作时必然会把那些虚假、粗陋、毫无智慧、没有才气、空洞而令人生厌的东西强加给科学家,从而让科技人物通讯落入“放弃国外优厚待遇毅然回国”或“为了工作从来不知爱惜身体”等俗套。

  所以,我们采写科技人物通讯,既要重视人物通讯的共性,又要关注科技人物通讯的个性。

  我猜,对大多数科学家来说,接受媒体采访也是一件挺难的事儿。难在他不知怎样才能把自己的工作对外行讲清楚。要是你事先没做好“家庭作业”,则会让这件事难上加难。于是,科学家很多时候只好说些大家都能听懂的“大路货”,应付差事。这样一来,便注定了采访失败的结局。

  2013年4月10日,清华大学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薛其坤院士领衔的中国团队首次在实验中发现量子反常霍尔效应。杨振宁教授称这是诺贝尔物理奖级别的成果。此后,多家中央媒体的记者单独或联合采访了薛其坤。而在陆续发表的报道中,大多数记者都不厌其烦地描述薛其坤每天过着“7—11”的生活,即早上7点到晚上11点持续地工作,其中不少甚至连“量子反常霍尔效应”是什么都没交待。虽然没有观摩薛院士如何接受采访,但我断定,“7—11”一定是薛院士以最“节能环保”的方式找到的与这些记者们的“最大公约数”。

  事实上,长年累月加班加点工作的人除了科学家薛其坤,还可能有养猪能手张其坤、环卫标兵王其坤、拥军模范李其坤……多着呢。只要把姓名换了,这样一篇报道改巴改巴基本上说谁都行,你爱看吗?既然你不爱看,就不要写给读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咱不能这么写科技人物通讯!

  弘扬科学精神

  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的影响太大了。从那以后,陈景润的形象作为科学家的“标准照”在许多人的心目中定格。于是,大量新闻作品中的科技人物都被模式化地描述成冷淡家人、不修边幅、不会做饭的“怪物”。其实,陈景润只是一个特定时代的特定人物。即使今天仍有一些科技工作者不善于生活,这些也不构成其个性中的主要方面,我们没必要用太多的笔墨去渲染这些细节。

  准确把握科技人物的个性,并通过生动传神的情节和细节将其反映到作品中,对于形成作品的特色至关重要。毫无疑问,科技人物的主体个性寓于他们在科研攻关过程中的差异化表现。发掘这些个性不是随心所欲或不加选择的。而选择的标准就是有利于弘扬科学精神,传播科学思想,倡导科学方法,普及科技知识。

  科学精神是人们在长期的科学实践活动中形成的共同信念、价值标准和行为规范的总称。它能够约束科学家的行为,是科学家在科学领域内取得成功的保证。有人把科学精神归纳为“六要素”,即客观的依据、理性的怀疑、多元的思考、平权的争论、实践的检验、宽容的激励。

  科学精神绝非只有科学家才需要。任何一个先进、文明社会的公众意识都离不开科学精神的滋养。由于我们总是说“科技”,所以很容易忘记,科学属于上层建筑。在这一点上,科学不同于技术。科学的发展往往能颠覆人类的意识形态,让世界观发生根本性改变。呼唤科学与民主的“五四运动”过去快一百年了。在今天的中国,虽然科学成果不断涌现,但科学精神依然匮乏,因为这两者并不总是伴生的。我们的很多社会问题难道不正是由于科学精神缺失造成的吗?现实的情况是,很少有人总结科学精神,也很少有人宣传科学精神。从这个意义讲,写科技人物通讯应该见人又见“神”(科学精神),中国新闻工作者特别是科技新闻工作者的历史担当和社会责任使然。

  科学思想是在各种特殊、具体的科研活动中提炼出来的合理观念和推断法则,用以发现和解释其它同类或更多事物的运动规律,有助于知识的扩展和方法的推广。比如,数学中的极限思想、生命科学中的进化思想、思维科学中的系统思想等,这些都是典型的科学思想。而科学方法是指人们在认识和改造世界中遵循或运用的、符合科学一般原则的各种途径和手段。简单地说,科学方法就是人类在各种认识和实践活动中所运用的全部正确方法。

  可以说,弘扬科学精神以及传播在科学精神统领下的科学思想和科学方法,在此过程中为大众普及相关科学知识,这是采写科技人物通讯的最重要目的。

  《科技日报》2011年8月3日刊发了郭梅尼的通讯《三识何泽慧》。她这样描述了上世纪40年代钱三强和何泽慧夫妇的科学发现:

  1946年12月初,他们公布了关于三分裂的研究成果。12月,又公布了第一次观测到的四分裂现象,这是何泽慧1946年11月20日首先观测到的。

  核裂变一般在300次裂变中,可能出现一次三分裂;在上万次裂变中,可能出现三例四分裂,这要怎样的慧眼才能观测到啊!何泽慧在追求科学的征程中,炼就了一双科学的慧眼。她就能从万次的裂变中,捕捉到这个科学的“新星”。

  1988年,我采访《钱三强在居里实验室》时,谈起这项科研成果,钱先生对我说:“何泽慧曾经总结过两句话,她说,做科学工作要‘立足常规,着眼新奇’。做常规统计时,要看看有没有特殊现象;特殊现象的出现,常常导致新规律和新现象的出现。波尔的原子模型理论的出现,中子、裂变的发现,都是这样的过程。”钱三强准确地总结了这次科学发现的精髓。

  虽然只有300多字,但与女科学家何泽慧相关的科学精神、科学思想、科学方法和科学知识等都跃然纸上。

  “把术语还给专家,把知识传给读者”

  写人物通讯的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是把人物放在矛盾冲突中刻画,挖掘其内心世界,表现人物特征。在矛盾冲突中,在强烈反差中,往往最能展现人物的精神风貌。

  写科技人通讯也应当用好这个利器。科技人物同样生活在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矛盾冲突中。但最能反映科技人物本质特点的矛盾冲突在哪里?当然是在他们的科研活动中。我们尤其应当注意在科技人物的思维和思考中发现矛盾和冲突,那里往往绽放着人类智慧高原上最绚丽的奇葩。

  较之描述那些可触可感的事实,采写这样的内容当然要难得多,但惟有如此才能写出真正的科技人物通讯。要想偷懒,开始就别接这活儿;而一旦接了,还就得这么做。事实上,只要尽心用力,大多数人都能做到。

  《湖北日报》2015年5月22日2版发表通讯《裴端卿:用细胞重塑生命》,这样报道中科院广州生物医药与健康研究院院长裴端卿:

  按照裴端卿团队的最初设想,人体的多能干细胞和相关细胞的结合,就能形成所需要的人体器官。

  裴端卿团队列出了上百种可能的牙齿再造方案,从中,他们又筛选出了十种方向进行探索,每一个方向都进行了数百次尝试。而每一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经过数千次的实验,在不断的失败中,裴端卿团队开始按照新的思路,利用干细胞分化成的上皮细胞再次合成牙齿。三周过去了,成牙终于形成。它具有人的染色体基因、符合人类牙齿的正常结构,研究取得了重大突破。

  从这段文字中,我们看到一个在探索未知的峭壁悬崖上登攀、百折不挠且慧心巧思的当代科学家。

  到科技人物的科研活动中寻找新闻素材,那么问题来了:如何把他们专业性很强的思考与实践用新闻语言表达出来?作为科技新闻的一种,科技人物通讯在写作方面始终无法回避的一个障碍就是通俗化。

  各种媒体上很多涉及科技的报道都像天书一样难懂,因为里面有太多的术语。当一则科技新闻里大量充斥着艰涩的术语的时候,那通常不是因为我们的记者或编辑想炫耀自己的学问,而是由于他们在这些术语面前束手无策、无能为力,所以只好采取一种偷懒的办法,直接把术语堆积上去。结果是得罪了广大读者,讨好了少数专家,很可能连少数专家都不领情。这是我们科技报道中存在的一个很普遍的问题。正因为如此,我十几年前就提出这样的口号:“把术语还给专家,把知识传给读者。”

  话虽是这么说,但科技新闻中完全回避术语恐怕不现实。在科技新闻,特别是科技人物通讯的写作过程中,处理术语需要遵循的一条最重要的原则是:有利于新闻价值的实现,也就是要让读者理解你向他讲的这个故事的“新闻”在什么地方。根据这个原则,凡是不影响读者理解新闻要义的术语,应尽量在报道中回避;凡是对理解新闻要义关系重大的术语必须表述得浅显,或解释得明白。

  要想写好科技人物通讯,必须处理好术语的问题。要处理好术语的问题又离不开两件事,一是解释,二是翻译。解释就是根据理解,用类比、详析、图表、背景介绍、相关链接等各种手段把一种专业表达阐释清楚,让读者明白。翻译是指把一种学术的说法用你自己的语言,也就是大多数人都能懂的语言讲出来,让读者理解。解释和翻译,这是科技新闻包括科技人物通讯写作的基本功。一则好的科技人物通讯,无论如何都离不开这两样法宝。

  《解放日报》2015年6月7日一版刊发通讯《记上海光源束测系统负责人冷用斌》,开头是这样写的:

  如果将我国迄今建造的最大科学工程上海光源,比作一台超级照相机,其“闪光灯”的亮度是普通照相机的亿倍;“快门时间”,也就是两个光脉冲的间隔,在2纳秒,相当于一眨眼功夫,就已经“咔嚓”几十万下……正是这一跑进世界第一梯队的技术参数,帮助我国科学家看清微观世界的纤毫变化,许多新发现由此开始。

  把国家投资12亿元的这个大科技装置深入浅出地描述出来,是要动些脑筋的。本来是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天文数字和专业术语,经过这样的加工,三言五语便让人听懂了,也接受了。这就是解释和翻译的力量。

  写好科技人物通讯不容易。特别是对于一个尚不熟悉采访对象研究领域的外行记者来说,从准备采访到完成写作,可是一个不小的工程。每推进一步,都要付出心血和汗水,没什么捷径可走。这是难事,也是乐事。

  (作者为科技日报社总编辑)

来源:青年记者2016年6月上

编辑:qnj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