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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东润的告诫:打破防区意识

2018-04-21 20:56:25

来源:青年记者2018年3月上   作者:刘宪阁

摘要:  学术研究必须观念开放,不能固守一隅。

  朱东润(1896-1988)是当代著名的文艺批评家。1945年春,女儿湛若来信,讨论一个“不太简单的问题”。即以后上大学,到底该读中国文学还是外国文学?出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挚爱,以及一个学者的严谨与责任,朱东润很担心:某些传统的阴影还会“再落到现代的大学里”,给青年们增加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特别是防区式的治学观念与藩篱意识,更是要不得。为此他不怕啰嗦,在回信中再三和女儿申明此意。

  朱东润首先从湛若出生以前的1926年开始谈起。那时的中国,动荡多变如魔幻。整个国家无形地划出若干大小不等的区域,或一省、或两三省,通常由一个武人专政,此即所谓军阀。在一个军阀的统治范围之内,又有若干小军阀,每人割据三五县的地方,此即所谓防区。直到北伐完成,这种国无宁日、民不聊生的荒唐局面才算结束。但是,军阀和防区表面上是推翻了,其精神“还残留在各个方面”。

  各人据守某个角落,此外区域虽不一定去干预,但这个角落以内,别人可千万不要进来。这种思想不但军阀有,甚至还弥漫到学术领域。在朱东润看来,文言与白话、科学与玄学等论战,其实和军阀间的直奉之战等,完全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其背后都是防区意识,在动的方面表现是混战,“在静的方面便是困守,因此产生了那些不通的学者”。

  比如有个中国文学教授,其专长据说是中国文字学。但是若有人和他谈到金文甲骨,他只是沉下脸:“蛮子不怕雷响。”原来他的防区,是一部许慎《说文解字》,别的都是防区以外的事,管它做什么!另一个外国文学教授,尽管没读过多少高中语文课本以外的中国文学书籍,但他肯定地断言:“中国没有文学,没有文学批评。”为什么会有这些抱残守缺、专狭固陋的学者呢?朱东润认为:不过是防区思想在那里作祟。

  虽然那时还只是1945年春,朱东润已经注意到“时代完全不同了”。驾着高远的飞机,数日之内可以在地球环游一周;凭着敏感的无线电,瞬息之间可以和任何地方实行通话。“空间的距离缩小了!”地球上再没隔离的角落,可以“容许任何文化作独有的发展”。也正因此,“中国的学术界,应当注入一些新鲜的血液,现在也许是时候了”。

  朱东润坚信,“我们当前的文化,只有一个文化,这便是世界文化”。在这种文化之中,各民族占有各自应得的成分;努力的民族多占一些,不努力的民族少占一些,落后的民族也许一点没有占到,但是各民族所占有的总和,只是一个世界文化。可以说,“我们所处的时代,正是这个世界文化成长的时代”。而世界文化之下,当然也会产生世界性的学术。有些人热衷国学国粹国医国术,朱东润对此很不以为然:毕竟“学术久已成为天下之公器”。我们只听说过化学物理学生物学,哪有什么英国化学、法国物理学或者德国生物学之类的名号呢?也正因此,朱东润提出:今后用中国文字写的文学,应和用中国文字写的化学物理学生物学一样,其“终极的目标,是对于全人类的贡献”,而不能“因为运用特殊的文字符号,据为特有的防区”。同样,中国人的光荣,是为世界尽了一份应有的责任,而不是霸占世界学术的一个角落。老子云:“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朱东润觉得,应当具有这种伟大胸襟;中国文学真要“启后”“开来”,便应当是这样的“启后”“开来”。尽管不容易,但是不能不认识到这一点。

  学术永远是向前的。军阀制度、防区制度,在1926年北伐开始以前,固然也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但毕竟不符合世界潮流,终久被消灭了。朱东润坚信,一切违反时代的主张,最后都逃免不了同样的命运。他也认为,既然认定应当怎样“启后”“开来”,便该知道怎样“承先”“继往”。惟其如此,才能真正“承先启后”“继往开来”,才能对于自己的民族完成使命,对于整个的人群有所贡献。而其前提,则是在学术上必须打破狭隘的防区意识。他告诫女儿:“与其做一个防区式的不通的学者,无宁还做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在春风浩荡的中间,多领略一些人生的意味。”

  (作者为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穆青研究中心研究员)

来源:青年记者2018年3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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