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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小编,我写的不是文案

2020-12-09 16:24:04

来源:青年记者2020年12月上   作者:曹林

摘要:  “小编”成了网络上对新闻从业者的通用表述,这是新闻业被矮化、工具化和殖民化的可怕表现。

  在社交平台写文章,跟帖中常能见到这样的评论:这个小编说得好,小编又胡说了,我最喜欢这个小编的文章,给小编加鸡腿。每次看到这样的字眼,总忍不住腹诽几句:我不是小编,我是做新闻的,我是评论员。这感觉,很像《喜剧之王》中周星驰不断认真强调的:我不是死跑龙套的,我是一个演员。当网民用“小编”这个词描述写作者时,像极了说“你就是一个死跑龙套的”。

  考察“小编”的词源,本是网络新闻从业者的自黑自嘲,通过对“编辑”这个传统专业身份的祛魅和消解,以“小”的前缀将身份萌化(萌其实体现着一种权力关系,小对大、弱对强、求对施的卖萌),从而与网络受众打成一片。新闻业“小编”的出现,与淘宝中“亲”字的流行是同时的,是市场意识形态的权力关系在日常话语中的一种体现,隐喻着服务者对消费者的跪舔,生产者通过俯首低眉的迎合、自贬、谦卑表达对市场和受众的顺从,用淘宝那套修辞来说,“小编”跟“店家小二”一样,你爱什么,我就卖什么。

  久而久之,听惯了“小编”的网络土著们,已经习惯了那套“读者大爷-网络小编”话语,把所有在网上看到的文章都看作小编写的,把新闻生产者、评论作者、作家、文字工作者都当成了“小编”。“小编”成了网络上对新闻从业者的通用表述,这是新闻业被矮化、工具化和殖民化的可怕表现。

  我为什么反感小编这种称呼呢?因为它包含着对新闻业传统专业价值的否定,你从事的不是什么有价值的内容生产,只是一个小编(死跑龙套的)。小编意味着没有主体性,不是以专业来定义自己,而是以市场需求和受众欲望来定义,以流量为导向,读者需要什么,我就编什么,读者让怎么编,我就怎么编,在“读者爸爸”面前,我就是一个小编。小编,只是一个工具化、可替代的、供吊打的人手。一个“小”字,瞬间将自己的身份矮化,低到了尘埃里。

  在新媒体内容生产的话语体系中,另一个谋杀了新闻专业价值的表述是“文案”这个词。一篇文章后,常常看到这样的署名:文案/某某某。什么是文案?本来是商业系统的一个概念,公司或企业中从事文字工作的职位,文字不是主体,而是用来表现策划者已经制定的创意策略,是一个与广告创意先后相继呈现的表现过程、发展过程与深化过程,存在于广告公司、企业宣传、商业传播与新闻策划工作中。“文案”在新媒体交流话语中泛化,文字工作者沦为“文案”,见证着商业权力对文字写作的凌驾。

  文案这个词意味着,文字并没有主体性,只是体现商业创意的附庸。当然,广告、宣传、公关、营销工作中,文案是不可缺少的工作。但当文案泛化时,文字都用文案所代称,没有了作者,没有了创作,都成了体现别人某种创意的文案,专业价值就被谋杀了。文案的流行,见证着新闻和传播严肃内容生产力的丧失,专业主体性的稀释,被广告、宣传、公关、营销所主导。想起了新闻学家詹姆斯·凯瑞那篇忧心于“新闻被传播入侵”的著名演讲,他强调,新闻不同于传播,更不同于广告、宣传、公关。普利策捐建新闻学院时就强调,这是新闻学院,只教与新闻生产相关的课程。文案对新闻的入侵,辗轧以文字为中心的主体内容生产,见证着新闻专业价值的被殖民化。

  在媒体转型语境中,我还反感另一个表达,就是“一张图让你了解什么”(其实很多时候,图像反而把文字可以说清的信息复杂化了,一张图,常常是又臭又长的一张长图),这深深体现着文字的焦虑,好像转化成“一张图”才成了获得读者青睐的传播正当性,在这种图像“拜物教”中,专业主体性也被消解。并不是每件事都适合用图像去表达,也不是每一件事都适合“一张图”表达,这种简化自身去迎合他者观感的表达,带来了专业主体的退隐,也弱化了理性思考。印刷文字把主体建构为理性的自主的自我,有助于形成写作主体和阅读主体的交互主体联系。而那种迎合视觉的简化和图化,抽离了内容的专业内涵,也抽空了传播的主体。

  我不是小编,我写的不是文案,我不会迎合你的读图偏好。

  (作者为中国青年报编委)

来源:青年记者2020年12月上

编辑:范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