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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记观察丨国际新闻报道中的军语错用现象剖析

2021-05-27 11:00:33

来源:青年记者公众号   作者:陈效卫

摘要:长期以来,国际军事新闻报道在军衔、编制与职务以及武器装备三大领域存在诸多错误,当借鉴军方专业表述,尽早订正。

  军事是国际新闻报道中的重要内容,但一些报道对军语一知半解,导致在军衔、编制与职务以及武器装备等三大领域的表述错情不断,出现了诸如叠床架屋、近义混淆和标号滥用等多类错误。这就需要记者在不断提高自身军事知识修养的同时,咨询相关专家并借鉴专业报道。如此内外合力,方可达成“军民一致”,使国际军事报道同时满足两个标准:业外人士看得懂,业内人士看得顺。本文重点以涉及美军的报道为例进行剖析。

  军衔上的叠床架屋:“美军四星上将”=“美军上将”

  2017年多家央媒所刊《一星准将3年直升四星上将》和2020年某报所刊《美军又一名四星上将感染新冠病毒》,都犯了赘述错误。其中的“四星”纯属蛇足,浪费了寸土寸金的标题空间。

  事实上,对于美军一星到五星将军的报道,几十年来这样的叠床架屋现象在中国媒体上比比皆是。究其原因,是对美军军衔制度缺乏了解。

  根据美国军衔制度,一星为准将,两星为少将,三星为中将,四星和五星为上将。但在美军军衔史上,五星上将出现的阶段较短,美国国会规定,该军衔只在战争年代授予,首次授予时间为1919年,最后一次是在1950年。1981年最后一位五星上将去世至今,美军再无五星上将。因此,只要不涉及这期间的人物,星与衔就构成了一一对应关系:一至三星分别对应准将、少将和中将,四星自然就是上将。此时,修饰军衔的将星及其颗数,报道时可完全忽略。如在《一星准将3年直升四星上将》这一11字标题中,可略去“一星”和“四星”等无用信息,同时增补国别,从而修改为《美一准将3年直升上将》。标题不仅变短,也变得更实。

  围绕“五星上将”,新闻报道还容易犯臆造的错误。2018年某网站《阿灵顿国家公墓:30万美军士兵长眠,元帅士兵一起埋》中的“元帅”,就属无中生有。二战结束后,美国本来也打算授予“元帅”一衔,但素有“伟大将领中的伟大将领”美誉的时任陆军参谋长乔治·马歇尔(Marshall)的姓氏与元帅(Marshal)一词拼写只差一个字母,发音完全相同。这样,“马歇尔元帅”的发音就沦为拗口的“马歇尔马歇尔(Marshal Marshall)”。更重要的是,一旦被授予元帅,马歇尔的军衔就会高于其恩师、一战时美国欧洲远征军最高统帅“陆军特级上将”潘兴,而一向为人谦恭、居功不傲的马歇尔认为此举甚为不妥。因此,美军从未授予任何人“元帅”一衔。从理论上讲,五星上将相当于其他国家的元帅,但就美军自身而言,却不能如此称呼。若想表达“元帅、士兵”这一集体概念,可用“将士”这一统称代指。

  此外,上述《阿灵顿国家公墓:30万美军士兵长眠,元帅士兵一起埋》这一标题不仅语义重复,而且前后矛盾:前面只有“士兵”,后面则是“元帅士兵”,尽管实际的“元帅”只有寥寥几人。整个标题可修改为《阿灵顿国家公墓:30万美军将士长眠》。

  与上述美军军衔的重复、臆造不同,有的报道则将巴西士官直接“晋升”为军官。在2019年某网站《带39公斤毒品!巴西总统G20随行军官被抓》中的“军官”,当改为“士官”。正文表明,这名“随行空军军官”名叫席尔瓦·罗德里格斯,当年38岁,是名中士。

  上述错误主要是对“士官”这一军衔不甚了解所致。包括巴西在内,世界大部分国家军人按军衔都可分为士兵、士官和军官3类。其中,位居中间层的士官属于高于普通士兵的职业士兵,一般从服役期满的士兵中选拔,也可从军外直接招募具有专业技能的公民。不过,士官等级再高也是兵,不属于干部序列,也不佩戴资历章。巴西的士官与很多国家的士官一样,分为4级,由低到高分别为下士、中士、上士和军士长。文中携带毒品的那名士官是仅比最底层的下士高一级的中士。无论处在哪一级,士官都不是、也不能叫“军官”。此外,2019年某网站《巴西官员随总统赴G20峰会 被查出走私39公斤古柯碱》一文称该士官为“官员”,也同样不妥。既然士官本质上是士兵,在军队中不是军官,自然也不能被称为“官员”。

  与巴西的士官被“高抬”相反,有的媒体则主观“剥夺”了外军军官的军衔,犯了漏译之大忌。2009年某网站《菲惊爆政治家族仇杀》一文出现了菲律宾“军方发言人科洛内尔·乔纳森·庞斯”。同一年,菲军方发言人中亮相的还有另外两位“科洛内尔”,即科洛内尔·布埃纳文图拉·帕斯夸尔和科洛内尔·罗密欧·布劳纳。在小小的发言人队伍里,菲军方为何招募了这么多“科洛内尔”?难道说“科洛内尔”在菲律宾也像“伟”“强”“敏”“静”在中国一样重名率特别高?

  笔者通过查证发现,三位名字中的“科洛内尔”都源自英语“中校”(Lieutenant Colonel)或其缩略形式(Lt.Col.)。也就是说,上述文章不仅是把本该意译的中校军衔错误地音译为名“科洛内尔”,而且漏译了中校的前部分从而自动地“晋升”为上校。如此一译两错,堪称荒诞!

  时隔11年,2020年某网站《中东局势升级,全球市场陷入恐慌!欧美股市上周集体收跌,接下来市场怎么走?》一文,提到了“联军发言人科洛内尔·迈尔斯·B.卡金斯三世上校”,终于让“上校”本尊浮出了水面,但本是军衔的“科洛内尔”还是被塞进了名字当中。这样简单的翻译问题,稍微查阅工具书,即可解决。

  编制、职务的近义混淆:“印太司令部”≠“印太洋总部”

  2021年某网站《美印太司令部首次举行联合反导》、2015年某网站《美军首位日裔太平洋司令部司令正式上任》中,无论是“印太司令部”还是“太平洋司令部”,其中的“司令部”(Command)都应改译为“总部”。

  作为美军管得最“宽”的战区总部,印太总部(太平洋总部、太总)覆盖超过50%的地球表面面积,下辖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太平洋陆军司令部等4个军种司令部和驻日美军司令部、驻韩美军司令部等4个下属联合司令部。总部与这些司令部是上下级关系,存在着严格的等级,否则“单位”词重复易导致混乱。更重要的是,这些不同的军事术语早已约定俗成,中国军方长期使用的都是“总部”,如《解放军报》2015年11月3日《范长龙会见美军太平洋总部司令》等。

  有的媒体也许意识到这一点,力图进行补救。如2004年某报《美国海军太平洋司令部新总司令“难产”》,就出现了“总司令”的表述。试问:没有总部,哪来总司令?而且“总司令”这一职务又带来了新问题。美军参联会、各军种、各战区总部都没有“老总”一说,唯一的三军总司令是美利坚合众国总统。

  媒体选用“司令部”,也许是受到了工具书的影响。从《新英汉词典》到《英汉大词典》,国内权威工具书都将“Command”译成“司令部”而不是“总部”。这是词典自身的局限。在词典补齐这一义项之前,媒体翻译不应如此胶柱鼓瑟。在拿捏不准时,应咨询相关军事研究机构。

  在军事术语中,“总部”早已确定,使用“司令部”直接导致了属种错位。有的媒体也许明白了这一点,在正文中提到了“美军太平洋总部”和“印度-太平洋总部”,但因没有把握,在标题中仍坚持使用“司令部”,如2018年某网站《美军更名印太司令部 我国防部:将关注形势发展》。

  与“总部”有关的问题尚不止如此。2004年某报《美国海军太平洋司令部新总司令“难产”》中的“太平洋司令部”,并不隶属“美国海军”,而是隶属美军。美军实行军政、军令分开制,即“养兵”“用兵”分离。如印太总部下辖的太平洋舰队司令部,行政上隶属美国海军,但在训练和作战上则隶属印太总部。换言之,在太总范围内,真正从行政上完全隶属“美国海军”的只有太平洋舰队司令部。

  除了编制外,媒体报道美军职务时也有臆造的成分。在2020年某网站《美国现任海军领导 美国海军现任参谋长》、2014年某网站《美中将曾因在赌场用假筹码被解职 复任海军参谋长》中,“海军(现任)参谋长”都属无中生有。

  美三军不设军种司令,以指挥部门的负责人作为军种最高军事长官,皆系上将军衔。其中,陆军、空军的最高军事长官叫“参谋长”(Chief of Staff of the Army,Chief of Staff of the Air Force),海军的最高军事长官叫“作战部长”(Chief of Naval Operations)。成立于1947年的空军是从陆军分离出来的“子军种”,故沿用了“参谋长”一职的称呼。由多兵种构成、1798年即成立的“老牌”海军部,使用了独特的名称。

  也许有人认为外语不同,我们可以统一译成相同的表述。但这就带来了两个问题:一是不尊重事实。翻译三原则“信达雅”中的第一原则就是“信”,必须忠实于原文。一旦主观编造,再译回去,美国人反而不知所云,影响了交流。二是多元文化使然。如果所有同类都进行“合并”,一切都一刀切,地球上也许就只有“国王”和“皇帝”,而不会有“可汗”“苏丹”“法老”“埃米尔”“沙皇”“天皇”等不同君主的称谓。

  涉及外军的职务,媒体有时还有张冠李戴的情况。在2004年某网站《俄大规模联合军事演习主要阶段结束》一文中,出现了“演习由俄外交部长伊万诺夫任总指挥”。这一报道着实令人惊诧:外交部长能胜任军事演习指挥?!这里的“外交部长”明显是“国防部长”之误。外国人名尤其是俄罗斯人名复杂难记,一时不分彼此尚可理解;而弄错高层领导、让外长指挥军演,则甚是离谱。

  武器装备的误写:“PAC-3型爱国者导弹”=“爱国者-3导弹”

  媒体报道武器装备的错误五花八门,其中最常见的是书写错误。

  各国的武器装备通常都带有字母、数字和别称,以便分类与识别。如众所周知的美军F-16型“战隼”式战斗机,“F”是战斗机(fighter)英文首字母,“16”是其所排“辈分”,“战隼”则是其别称或昵称。媒体报道由于没有吃透这三类内容,导致各种错情不断。

  2017年某网站《美国一架F-16“战隼”战斗机坠毁》,就犯了重复的毛病。普通读者对于“隼”(falcon)这一以快速凶悍而著称的中型猛禽没有概念,“战”字是为满足汉语双音节之需而进行的补译。“战隼”二字可略去。在2017年某网站《重新武装的美国空军最大的轰炸机B-52H“同温层堡垒”》冗长标题中,极言飞行高度高的“同温层堡垒”也应略去,在正文中显示即可。比较而言,早年的标题叠床架屋现象更加严重。1965年某报《美国F—一○五D“雷公式”喷气战斗轰炸机》一文,将型号、代号、别称等“三位一体”悉数搬入标题中。当然,也有的报道走向另一个极端。2004年某报《美将在关岛部署B-52H》,即忽略了最关键的要素“轰炸机”。对于武器发烧友占有相当比重的专业军事报刊,这也许行得通;但作为都市报,这一核心名词不能省略,毕竟普通读者弄不清字母“B”所代表的“轰炸机”(Bomber)含义。

  在书写错误中,进入新世纪以来还出现了外文与汉译“对照”的乱局。在2002年某网站《美军方进行新型“爱国者”PAC-2导弹拦截试验》中,“PAC-2”就是“爱国者-2”的英文简称,应删略。同样,在2004年某网站《驻韩美军已在韩国基地部署PAC-3型爱国者导弹》中,“PAC-3型爱国者导弹”也应缩为“爱国者-3导弹”。

  武器装备中的字母还存在着小写之误。2004年某网站《美将在关岛部署6架b-52h重型轰炸机以保持战力》中的“b-52h”,应写成“B-52H”。“B-52H”从1961年开始列装,是人类历史上服役时间最长的战机。其大写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也从没有小写的历史。

  武器装备使用过于庄重的罗马数字,也没有必要。2003年某网站《洛-马公司将改进“爱国者III”导弹系统》中的“爱国者III”,应改为“爱国者-3”。武器装备如何标注,中文拥有自己的“版权”。如作为中国唯一包含近程、中远程和洲际弹道导弹的“东风”系列,有“东风-1”“东风-31”和“东风-41”等,使用的都是简洁醒目的阿拉伯数字。而罗马数字则过于繁琐,数字大到一定程度时,不仅书写麻烦,普通读者也看不明白,如“东风-31”要写成“东风-XXXI”。如果是“东风-38”,则成了令人眼花缭乱的“东风-XXXVIII”。

  武器装备报道的第二大类错误就是标号不当。武器装备使用引号的情况较多,主要是避免具有实际意义的代号被“坐实”。其规律是:引号只加在“级”“号”“式”“型”等之前的武器代号上。其中,“级”与“号”是属种关系。通常某一级的武器装备会有多个号,如美国“尼米兹”级航母目前有11艘,也就是11个“号”,包括众所周知的“里根”号、“布什”号等。当然,也有“独生子”,即某一级只有一个号,如美国航母的“企业”级“企业”号。

  涉及“级”“号”“式”“型”的错误,有的是不用引号,如某报2020年《美国罗斯福号航母一水手失踪,美海军正在搜寻》和2003年《日拟自行生产爱国者—3型反导弹系统》等。对于美军最经典的第二代战机——F-4“鬼怪”式战斗机,如无引号,“鬼怪”二字更显得突兀怪诞。还有的是引用过度,即将不该引的“级”“号”“式”等也置于引号之内,如2020年某网站《美国“罗斯福号”航母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增至155人》。

  武器装备报道的第三大类错误是综合错误。很多情况下,媒体报道是多错并存,即一个段落甚至一个句子出现多种差错。如1997年某网站《美国着手研制新型战舰》一文指出:“装备500个各种飞弹发射器,包括射程700海里的战斧式巡洋导弹和射程250海里的155毫米穿甲大炮。”短短41个字,竟有4处毛病。

  一是把导弹误称为“飞弹”。二者是我国大陆和台湾地区使用的不同术语,分别强调的是工作原理和工作状态。虽然台湾的叫法不无道理,但大陆媒体必须遵循大陆规范。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类同义词越来越多,都应按大陆的统一规定报道。

  二是把巡航导弹误称为“巡洋导弹”。巡航导弹译自英语cruise missile,指的是主要以巡航状态在稠密大气层内飞行的导弹。“巡航”状态指导弹在火箭助推器加速后,以近于恒速和等高飞行、单位航程耗油量最少的状态。而“巡洋”基本上只用于“巡洋舰”,指的是一种火力强、用途多、主要在远洋活动的大型水面舰艇,人类历史迄无“巡洋导弹”之说。二者一个强调在天上的飞行状态,一个强调在水上的远距离能力,没有可“交接”之处。

  三是将大炮误归类为“导弹发射器”,且将其射程提高到250海里。导弹与大炮原理不同,前者属制导武器,可以事先规定行程,而后者则是自由落体。无论口径多大的大炮,都不可能发射导弹。此外,舰艇上的大炮主要用于近程防御,射程要远小于250海里(约合463公里)。

  四是“战斧式巡洋导弹”中的“战斧”,应置于引号之内。

  以上讨论的是国际新闻报道在军事领域存在的问题。事实上,在政治、经济、科技、地理、历史、文化、自然等其他领域,也都存在着习焉不察的流弊。国际新闻报道在分工上是媒体孤军奋战,实际上有赖于多个行业的协作与襄助。媒体长期单打独斗,在自身“视觉盲区”内唯己、唯上、唯书,只会导致自行其是、积非成是。“天下事,未尝不败于专而成于共。”

  (作者为人民日报澳大利亚分社社长,高级记者)

  【文章刊于《青年记者》2021年第9期】

来源:青年记者公众号

编辑: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