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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视频的民间叙事与本真表达

2022-10-08 08:52:14

来源:《青年记者》公众号   作者:蔡海波

摘要:短视频是民间文化与现代技术的融合,体现普通民众表达的本真性和“原初”文化意义,为民间文化找到新的文化再生点。

  移动互联网时代,网络技术、视听技术等快速发展带来视听媒介的革新,短视频走向繁荣,从电影、电视、网络视频(电脑端)再到如今的手机短视频,视听媒介形态更加丰富,短视频已是当下移动视听的典型形态。“短视频”的大量出现得益于智能手机性能的提升和4G网络的普及。短视频是以移动互联网为依托,由普通民众完全通过智能手机拍摄、剪辑、传播和接收的产销一体化的新型视听形态。视听创作可以像文字创作一样“单兵作战”,“人人都是生活的导演”已成现实。

  短视频是视听史和互联网史上第一次由民间普通民众大规模书写的视听形态,是基于视听媒介的新型民间叙事,它将普通民众的生活现状本真呈现。短视频在传播主体上区别于主流叙事和精英叙事,生产模式上区别于传统影视的工业化流水线生产。短视频已成为区别于电影、电视和电脑网络视频的一种新的独立的视听形态,体现出广泛的大众参与性和民间叙事风格,是民间文化的新乐园。而短视频的独立性集中体现在其表达的民间性,民间性是短视频的核心特征,民间叙事是短视频存在于视听媒介中的独特价值。

  民间叙事主体的形成

  大众传媒在现代社会中扮演重要角色,促使现代社会逐渐走向公共性成为公民社会,滋养出基于工业化社会的大众文化形态。大众传媒导致民间文化的存在土壤被置换,民间文化让位于消费文化。短视频依旧是Web2.0时代的产物,是以用户生成内容(UGC)为主。互联网从3G时代到4G时代的跨越促使内容载体从文字媒介转变到视听媒介。进入可以抛开文字表达限制4G时代,大量的不善文字表达而又“才艺过人”的民众借助手机短视频走进大众视野,其视听内容野蛮生长于传统大众媒体以外,成为民间文化新的载体和窗口。“短视频大生产是一场自下而上的新文化运动……从一开始,便是一种民间文化。”[1]俗气、土气的民间文化通过移动视听媒介获得无限活力。由于这种“俗”,短视频被商业流量挟持利用,又被精英群体审慎不屑,同时也被主流媒体警惕和收编。

  民间叙事的概念源自文学,是指“老百姓的艺术创作,以口头创作、口头流传的方式而存在,口头性是它的基本特征,与此相关则有易变(不稳定)、易散失、往往无主名、允许集体增删并因增删者地域民族不同而形成多个版本(地域性异文)、广为流传而在流传中发生种种变异(历时性异文)等特点”[2]。短视频的民间叙事承接上述概念,其创作方式由文字转变为视听媒介,但媒介的转换并没有改变其“口头性”的基本特征,短视频也是由没有经过专业视听训练的普通人依靠摄制功能简易的手机拍摄剪辑的视听内容,呈现出语法随意,表意肤浅,不遵循传统拍摄组接原则的视听语言风格。因为技术、成本的高门槛,传统视听内容的出品方主要是官方或商业媒体机构,而创作主体为受过良好文化教育和视听训练的知识分子或精英群体,因不同的文化内涵和价值导向分别体现为代表主流意识形态的官方主流叙事和充满理性化、个人化创作的精英叙事两种。虽然在21世纪前后出现了家用数码DV,但并未走向全民化,同时互联网的发展阶段性不足导致传播渠道受限,使其仅限于家庭录像和小范围传播,当时的民间视听创作未成气候。因此,长期以来,在传统视听创作中民间叙事是缺失的。从民间而来的短视频的主题、话语以及审美趣味区别于工业化生产、精英式思维、程式化表达的传统影视艺术。虽然两者的受众同为大众群体,但短视频的创作者主要为普通民众,创作动机更加独立,在随性书写中真实呈现传统习俗和现代社会相结合的民间风情,创作风格更加质朴、本真,在叛逆情绪和底层情结中展露民主意愿,显现出与传统视听完全不同的文化取向和影像风格,在时代精神与乡土情怀之间找到交汇点,致力于与同类观众的情感共鸣以及迎合外在群体的猎奇心理。

  短视频的民间叙事特征

  农民、小镇青年、普通市民等民众对自我生活的视听表达充满感性宣泄和多元拼贴。手机摄像头对准田间地头、市井街巷,通过简单直接的视听语言,以乡野、市侩之气的方言俚语和粗野鄙俗的肢体语言进行不拘形迹的嘲弄、调侃、恶搞和戏仿,以无所顾忌的插科打诨娱乐大众,这种小品中的惯用手法在短视频中恣意生长。创作者在放松道德束缚中通过肆无忌惮地自我矮化、自轻自贱中愉悦自我和满足观众猎奇快感。同时,这种变形的处理方式中又包含极端的写实,是身处其中的深切感悟,是在暂时的抽离中对现实生活的陌生化再现,是在现实实感体验中依靠刷“存在感”证明自身存在价值。短视频对深有共鸣的同一群体的吸引大于迎合外在群体的好奇窥视,这也是算法推荐中对兴趣趋同的群体内部的看与被看的无限放大。抖音上仅几天时间就涨粉百万的“张同学”展露的粗陋乡村生活情景让众多相同生活经历的或曾经历相似生活但已迁移城市的青年群体产生共鸣,这是同类群体的心理抚慰,也是一种社会学意义的田野口述实录。抖音中大量的“管管”“老四的快乐生活”“刘大悦”等“深度还原……”“内容过于真实”话题类短视频受到追捧的文化根源,具有超越现实身份和文化惯性的力量,流传于民间大众空间,繁荣在网络民间狂欢地带。

  日常生活是民众“权且利用”的艺术素材,身体是民众廉价便捷的艺术载体。短视频的“初心”是日常生活的记录和分享。无论抖音的“记录美好生活”,还是快手的“拥抱每一种生活”,一个侧重优质单品,一个侧重多元呈现,但均强调短视频对现实生活的碎片化、拼图式“记录”以及对于真实生活的戏剧化演绎。在短视频中,以前受技术门槛影响而未掌控身体生产权力的民众,现在不仅可以消费他人身体,还可以生产身体影像,他们通过肢体展示、才艺表演、擦边色情、大胃吃播等各色猎奇、廉价的身体行为展演自我,传统媒体中不常见的纯身体景观已成为短视频内容常态。这种纯身体景观与传统的卖艺练把式的街头民间艺人同出一脉,只是将身体景观从街头巷尾搬到短视频平台。短视频并非如传统影视那样是工业化、模式化生产,它是偶然性的、有感而发的,创作充满即兴、随机和不稳定性,难以预测发布的短视频是不是“爆款”。无论短视频内涵如何令人“不屑一顾”,它不可思议的播放量、点赞量和转发量使任何人不能忽视其背后庞大的参与群体,这是短视频的基本力量。同时,民间叙事的短视频又有明显的对各类传统视听作品和其他文艺样式的借鉴和模仿,风格杂乱,出其不意,体现强烈的文化传承性和多元化风格。在短视频中我们看到影视喜剧的影子、家庭伦理剧的情节、周星驰电影的风格、网络文化的潜移默化、商业主义的陷阱、时代环境的映射。其内核是通过幽默俏皮、生动鲜活的口语化视听语言表达碎片夸张的现实生活和烟火气息的乡土文化,充满民间生活情趣,成为它吸引大众眼球的利器。这也导致体量短小、手法杂乱、内容世俗的短视频肤浅、粗俗,难登大雅之堂。但是,短视频的口头性、群体参与性、不稳定性和传承性的文化特征与民间文化一脉相承,区别于模式化的传统视听,挑战精英群体的审美趣味,引起主流舆论惯性地用精英、传统、主流的视听标准规制短视频,批判之声不绝于耳。

  夹缝中的新民间文化

  民间叙事的短视频蕴含的主要文化形态为大众文化,但其文化内涵不同于传统视听媒介中的大众文化。在所有传统媒介中,视听媒介是对现代技术依赖程度最高的媒介形态,技术门槛及成本因素导致其主要生产方式以工业化、流水线模式为主。所以,传统视听媒介中蕴含的大众文化是工业流水线生产的、批量化的、自上而下的消费文化。它虽然包含如曲艺杂技、小品等民间文化元素,但是全部为收编改造之后的民间艺术,必须适应传统视听媒介的审查机制和文化导向,并没有自下而上的、自发的纯粹的民间文化,导致纯粹的民间创作主体难以立足影视媒介,在这一点上显现出视听媒介中大众文化的“单一性”。美国大众文化理论家约翰·费斯克认为,“工业化社会中,除了极少数和极边缘的例外,大众无法也未曾生产自己的物质商品或文化商品”[3]。同为视听媒介,主旋律视听作品提倡贴近群众,商业视听作品也要求大众化,共同指向“通俗”,短视频也是以“俗”著称,但是短视频的“俗”不同于传统视听传媒中的“俗”,源于它的创作主体的根本变化,他们是刚刚由视听技术赋权的普通民众。短视频是充满纯粹民间趣味的“俗”,是尚未或正在被改造中的“俗”。它的“土气”和“俗气”是民众随手拿起手机根据自己的需要和口味创造出来的,是土生土长原生态的表达,是来自民间的文化,让人惊叹于普通民众的无限创造力,这是属于短视频的本真性的文化意义。它与处于主导地位的主流文化若即若离,不同于工业化生产的大众文化的快餐式和模式化,更没有精英文化的深刻性和批判性。所以,短视频的出现让长期习惯于影视作品“套路”的观众感到异常新鲜。短视频本真性表达中体现一致性的视听表达情绪和自我实际情绪,将生活之善视为至高道德标准。

  因此,短视频文化不属于主流文化、消费文化和精英文化中的某一类别,它是新的视听文化形态,它首要满足自我的书写欲望,遵循自我情感的释放,同时既渴望流量又非常期待身份认同,无明显的主旋律、艺术和商业倾向,常常表现为情绪性表达、随意性创作,粗陋原始,饱含生命力,带有乌托邦式创作理想。“它起源于基层民众,是自我创造和自发的,直接反映了民众的生活与各种体验。这种本真的通俗民间文化绝不可能期望成为艺术,但是它与众不同的特色却得到了承认和尊重。”[4]它在三种文化形态之间寻求突围并反抗它们高高在上的传统文化地位。因此,民间化表达的短视频异军突起,自下而上的自发生产的短视频中蕴涵的民间文化内涵弥补了视听媒介中的文化缺失,与上述三类构成新的视听生态景观。短视频是视听生态系统中的一个新的子系统,与主旋律、艺术和商业构成一个完整的、多元化的视听新格局。

  短视频的本真性和原生性为它赢得独立的视听媒介地位,形成新的文化形态。但是短视频的民间性特征又是非常地脆弱,自由书写的文化逻辑呈现出的“无所顾忌”“口无遮拦”的表达风格让短视频处于被审视的地位,属于被支配和弱势者的文化形态,难以自始至终坚守自我,始终面对各种诱惑和挑战,随时可能被商业、艺术收编。如同传统民间艺术在登上电视时会被改造一样,不经意间火起来的短视频创作者马上会成为MCN(网红孵化机构)的签约对象,纳入工业化生产的流水线,由民间走向工业,登堂入室走向主流,同时其话语风格被以“新瓶装旧酒”的方式宣传主流文化。短视频原生性的创作手法和生活气息的语言风格也会及时地反哺传统视听媒介,成为影视艺术的模仿对象,作为新事物发挥着重要的哺育滋养作用。短视频在收编中被工业化改造,商业平台不断挖掘短视频的市场潜力,由民间自娱走向大众消费,由阶层文化成为大众媒介产品;主流媒体在对短视频的改造和规范中试图去掉粗鄙、恶俗的一面,规训其价值导向;精英阶层对短视频的文化内涵保持警惕,试图督促其思想上严肃深刻。所以,民间叙事的短视频与传统视听之间一方面在相扶而行、双向互动;另一方面短视频在被收编规训过程中也弱化了更加珍贵的鲜活自由特性,挤压了民间叙事空间。因此,民间叙事一方面在短视频中显露出鲜活的生命力,另一方面其生存境地处于夹缝之中。作为具有原生性的文化表达,商业平台和主流话语应当给予短视频适当的表达空间。

  互联网提供了多元的文化空间,短视频将生活的本真和感悟通过视听语言率性表达,让我们看到久违了的充满“烟火气息”的民间视听文化景观,以独立的民间视听形态成为视听媒介中的一员。通过短视频,人们惊喜地发现自己习以为常的平凡人生也值得欣赏与思考,促使人们从更广阔、多元角度审视和创造生活。短视频使人们对于民间智慧有了更广泛的认同,这种认同所具有的道德与审美上的普遍意义使短视频的整合功能得以发挥。离开了民间性,短视频的立足之本荡然无存,会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诚然,短视频繁荣背后存在很多负面问题,泥沙俱下,鱼目混珠,民间叙事的泛滥必然会流于低俗趋向和民粹审美,既让观众眼前一亮也有“辣眼睛”的恶俗内容。但诸多问题的存在并不能抹杀其在当代文化语境中的积极意义。我们在深恶痛绝于流量至上、商业主义扩张时,是否可以给短视频的民间叙事保持适当的宽容态度,留存一定的发展空间?当代社会,民间文化长期处在商业文化、西方文化的双重压抑之中,短视频是民间文化与现代技术的一次难得的“握手”,在当今越来越同质化、类型化的影视创作环境中短视频所展现的原生性意义难能可贵,它改变了视听文化生态的单一性、模式化。土味短视频“以草根经验来照见文化自信悄然生长的感人时刻”。[5]民间文化是传统文化的载体,短视频的民间叙事体现了民间大众的自由生发的“原初”文化的价值和文化自信的精神诉求,它可以一定程度抵制商业文化一体化的步伐,是对传统文化的一种回视,促使我们从“原初”文化中汲取新鲜的精神资源,在文化自信中找到新的文化再生点,在民间文化的生长中帮助增强民族文化的活力。

  【本文为2018年度江西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移动互联网语境下短视频中青年亚文化传播研究”(编号:18XW05)、2018年度江西省文化艺术科学规划项目“全民化生产语境下短视频的视听语言研究”(编号:YG2018086)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彭兰.短视频:视频生产力的“转基因”与再培育[J].新闻界,2019(01).

  [2]董乃斌.民间叙事论纲(上) [J].湛江海洋大学学报,2003(02).

  [3]约翰·费斯克.理解大众文化[M].王晓钰、宋伟杰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33.

  [4]多米尼克·斯特里纳蒂.通俗文化理论导论[M].闫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15.

  [5]吴炜华,张守信.在地化重构与可持续前瞻——中国短视频的文化实践与创新发展[J].青年记者,2020(30).

  (作者为南昌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博士研究生)

  【文章刊于《青年记者》2022年第16期】

  本文引用格式参考:

  蔡海波.短视频的民间叙事与本真表达[J].青年记者,2022(16):96-98.

来源:《青年记者》公众号

编辑: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