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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传播中幽默“氛围感”的建构

2023-04-03 09:21:03

来源:《青年记者》公众号   作者:胡 兵 龚飞芸

摘要:  在日常科普过程中,人们更多接触的是具有视觉冲击、警示教育意义的严肃信息,比如健康科普中的癌症防治、安全科普中的防火用电知识等。

  在日常科普过程中,人们更多接触的是具有视觉冲击、警示教育意义的严肃信息,比如健康科普中的癌症防治、安全科普中的防火用电知识等。它们的共同点在于采用了恐惧诉求,通过增加威胁感知发挥作用,进而导致恐惧反应,最终采取行动以避免这种威胁[1]。但是恐惧诉求也可能会在无意中引发不良反应,如信息回避、逆火效应、消息来源贬损等[2]。而“幽默”作为一种可能推动公众参与的策略,在科学传播中以多种形式被使用。例如,由美国科学促进会成员举办的“科学喜剧之夜”(Science Comedy Night),被学者们认为是科学家与公众对话的有效工具[3]。那么,幽默是如何对科学传播起作用的?

  幽默科普的类型

  幽默类型的识别通常被认为是研究受众对幽默感知的第一步[4]。有学者总结出在国外社交媒体科普中最常使用的三种幽默形式:文字游戏、拟人和讽刺[5]。

  文字游戏是一种常见的幽默类型,如“双关”,它指的是使用不止一种含义的单词或短语,或使用发音相似但唤起不同含义的单词。例如,一名Twitter用户发布了一个帖子:Two scientists are talking. One says “Researchers think some atoms are losing electrons.” “Are they sure?” “Yeah, they positive.” 英文单词“positive”既有“带正电的”意思,也有“绝对正确的”意思,这一科普帖巧妙地用双关语揭示了“物质失去电子带正电”的物理学知识。

  “拟人”则是将类人的特征运用到物体或动物身上,从而使科学传播更吸引人。我国的科学传播实践与国外不同的是,拟人形式运用最多,特别是在与公众日常生活距离遥远、容易产生话语隔阂的专业性科学传播中。典型的拟人化传播如月球车“玉兔”的微博账号,以第一人称的视角表达自己在月球上的所见所闻,从而吸引公众对月球探索工程的认识和关注;中国日报旗下的微信公众号“图图是道”以长条漫画的形式把野生动植物、二氧化碳等一些抽象的概念拟人化,并赋予其幽默的漫画形象[6]。

  “讽刺”,国内社交媒体使用较少但国外社交媒体中常用的幽默类型,指的是“愚弄或取笑知名的事物、情况或公众人物”。如国外的《每日秀》(The Daily Show)等电视节目和《洋葱》(The Onion)等数字媒体正是利用了讽刺的手法吸引观众关注两极分化的科学问题[7]。

  幽默如何推动科学传播

  现有关于幽默的研究表明,幽默对信息的注意和回忆[8]、信息唤起的情感可亲性[9]都有积极的影响。下面,从词汇、结构、叙事和互动四方面归纳国内科普实践中幽默的建构。

  (一)词汇特征:网络模因提升科普内容吸引力。从幽默词汇的使用来看,国内社交媒体科普使用的语言多为一些网络流行语,它们的来源非常广泛,电视剧、歌曲、采访甚至是明星的口头禅都可以在改编加工后出现在科普内容中。而这些网友们称为“梗”“段子”的内容,即道金斯提出的模因(meme)[10],道金斯认为人类文化的更迭与生物基因的进化方式类似,通过不断地自我复制、模仿、变异来维系该文化的生命力。互联网时代,模因也出现了相应的变化,不仅能够在大量用户的模仿中变异,同时也成为网民们共同创造、分享的文化体验。

  词汇模因常见于科普文章的标题以及具体内容中,在当下注意力稀缺的时代用以抓取受众眼球和吸引点击。比如“果壳”公众号的科普文章《能让你“皮都展开”的,可能不是羊胎素》,标题中的“羊胎素”和“皮都展开”源于社交媒体上流传的两位女星的采访对话,受众在看到标题的瞬间便会唤起大脑中关于这两个“梗”的互联网记忆,进而点击该文章。

  网络流行语还可以在寓教于乐的同时,简化知识内容的复杂程度。例如“好奇博士”公众号在关于肌肉注射的科普中,其配文“这福气我还是不要了”,改编自电视剧《甄嬛传》中一句流传甚广的台词,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同样会联想到自己曾经的观看体验,而词语产生的内涵关联也会进一步加深读者对科普内容的理解,因为“福气”一词在此句语境中的含义与其原词义相反,也即简单易懂地道出了该篇科普文章的言外之意——在医疗水平提高的情况下,肌肉注射中的“屁股针”已不是唯一的选择,这里流行语的使用可以达到专业的医学术语以及严谨的词汇所不能及的科普效果。

  (二)语法结构:第一人称与拟人化减少科普内容距离感。从语法结构来看,幽默科普的叙述方往往采用第一人称的口吻进行介绍,从而增强科普的可读性和故事感,且常出现在以拟人手段为主的健康科普中,因为这一科普语境下,幽默可以帮助研究人员避免尴尬局面,探索有关禁忌或羞耻话题,同时也可以提高疾病筛查的意愿以及减少心理抗拒。

  某健康科普公众号的专栏“听器官的话”就是拟人幽默科普的典型。该栏目以“器官想要告诉你的事”为主题,每期推送内容都以器官的自述为主,比如“以下这些行为,我很害怕”用以归纳损害器官的行为;而“做好这些事,我们可以更好地相处”则用来提出具体的保护器官建议。每期则统一以“怎么样,有没有重新认识我?希望你可以分享出去,让我跟更多朋友,好好做一次自我介绍哦”作为文章的结尾。

  此种科普方式对科普内容——人体器官,赋予人的特质和性格,它们的具体功能则被概念化为一项项“工作”,称其他器官为“同事”。当人们的某些行为对其有利或不利时,图片中的器官便会表现出相应的高兴、悲伤表情,帮助读者直观地认识到哪些行为会对器官有利,哪些则会产生实质性伤害。拟人化的手段减少了受众与科普者、科普内容间的心理距离和话语壁垒,从而减少对科普知识的心理抗拒。

  (三)文本叙事:完整故事线营造沉浸式科普氛围。在整体文本叙述方式上,幽默科普更加注重营造一种讲故事的氛围感。比如“局部气候调查组”在科普文章《手术的时候,麻醉医生对你做了什么?》中,以“这一天早晨,你被推进了手术室……”作为引入增加受众的代入感,接下来则以麻醉医生的视角进行分析,最后再以“我”的视角从手术中醒来,让受众沉浸式体验手术过程。又比如在一则有关无糖饮料的科普中,以漫画中年轻人发现冰箱里的一瓶气泡水为开头,融入受众的日常生活场景,为下文科普“无糖饮料≠绝对无糖”做铺垫,最后又以该年轻人的感叹:“还是多喝水吧!”结束科普,整条故事线完整且连贯。

  可见,以幽默话语为主导的科普内容往往侧重于对科普故事起因、经过、结果的详细叙述,能够实现逻辑自洽,避免让受众感觉枯燥无味,相对于严肃科普而言,科普的过程更为愉悦、体验感更加丰富,打破了以往科普给受众带来的强烈说教感。从文本内容来看,选择的都是与人们息息相关的话题,比如由睡眠不足的“打工人”带来的睡眠科普、“暴汗服”交了“智商税”引发的健身科普、龋齿问题带来的牙齿健康科普等,使得生活化的幽默科普更具魅力。

  (四)社交互动:口语化交流改善科普沟通氛围。社交媒体为传统教育环境之外的科学传播提供了一个新平台,促进公众对科学的参与和理解,并鼓励用户之间的互动。社交媒体中的“赞”属于一种情感评价:而“评论”除了表达情感之外,还可以直接展示自身对于科普内容的思考、向科普作者提问,甚至可以进行观点反驳,互动性更强。科普公众号推文《等口渴了再喝水,你的身体都遭受了什么?》的评论区中,有受众留言“吓得我立刻端起了水杯”“本来没感觉的,但看到这个标题我瞬间口渴了”“我就想看看有多少人看着这篇文章端起水杯”;而作者也用同样的语气回复评论,如“夺笋呐”“所以要感谢我”“我也想看看”。这些口语化的表达和社交互动行为改变了以往科普者与被科普者之间单向的科学知识灌输行为,营造出和谐有趣的沟通氛围,降低了科普参与的门槛,从而鼓励公众积极加入到科学传播活动中来。

  相对于纯文本幽默科普的互动效果只能体现在文字上的局限性,视频科普的互动性体现则更为多元化。比如B站科普视频博主@毕导THU在《指甲断裂学》科普视频中利用了弹幕的沟通方式,本人出镜并号召“欢迎大家在弹幕里面分享出你的方法”,在这一帧视频后弹幕中就出现了网友们的刷屏式回复。视频以“可见”的形式实现大众传播和人际传播的共同作用,创造了新的生活化的共处情境和互动场域,借用布尔迪厄的话说,这是“一种被赋予特殊引力的合理构型”。幽默科普以视频的方式呈现,可以吸引个体充分融入,带给公众的互动体验感也更加真实。

  传统上,明星科学家们的名声在某种程度上来源于科学界之外[11],新媒体时代科学明星文化更是多元化。科普作者本身也成了知识的一部分,使得知识具有了人格化和场景化的魅力[12]。比如@毕导THU被网友亲切地称呼为“段子手”、科普达人“无穷小亮”被称为“狐主任”,甚至其照片成为许多用户的日常表情包。他们在向受众传播知识的过程中,往往能把深奥的专业知识与幽默的口语表达相结合,频繁地“抛梗”和“接梗”,从而将复杂的理论讲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幽默科普使科普者与被科普者处于平等的交流地位,科普不是高高在上的知识灌输,而是一种友好的互动过程,网友们对科普达人的戏谑、回怼也提高了科普的亲和力,改善了科普传播的整体氛围。

  幽默感是科学传播中的必需品吗

  幽默科普通过社交媒体编织的互动网络以及人际交往中习以为常的口语沟通方式,将严肃科学知识与人们的日常生活联系起来,形成相对独立又与外界保持开放的“科普话语空间”,通过源源不断地吸收生活中的幽默成分,转换成科普活动中可以利用的文本、图片、视频,最终将科普的幽默特征重新塑造并融入人们的日常话语中,成为一种广泛认可的价值标准,但我们也不能忽视幽默话语流行背后可能出现的问题。

  首先,幽默科普可能导致严肃问题娱乐化、复杂知识碎片化。因为社交媒体用户通常只是寻找娱乐方式来打发时间,它可能仅仅满足了公众对娱乐、搞笑内容的情绪需求而知识传播力不足。其他研究也表明,幽默的方式可能会分散人们对中心信息的注意力[13],降低采取行动的意愿[14],甚至可能让科普活动变成“娱乐至死”的群体性狂欢,导致思想精神空虚[15]。2018年在我国台湾地区兴起的“疾病拟人企划”就是一个例子,这一科普活动把肝炎、登革热、狂犬病等病毒或疾病进行角色拟人,将其美化成光鲜亮丽的俊男美女以吸引年轻人的眼球,甚至为其做出海报并号召粉丝打卡,虽然拟人化减弱了人们对疾病的恐惧,但是把娱乐建立在疾病的苦难之上,却可能丧失对生命的同情和敬畏。

  其次,对幽默科普的效果过于乐观。对幽默的推崇可能预设了人们都能欣赏幽默科普的方式,然而幽默科普是否有效还可能取决于接收者对信息的理解,只有那些对幽默需求高的人,能从幽默信息中体验到相对更多的欢乐,也会产生更大的参与意愿[16]。如果不能接受和理解科普者传递出的幽默信息,那么幽默可能会滋生敌意,或者被认为是一种不礼貌甚至是冒犯性的批评,进而导致被科普者的反感,阻碍科普活动的参与。如果幽默的流行使得不认同这一科普方式的人被认为是不符合潮流的、过于死板的,那么具有幽默感的科普达人可能成为科普中的话语霸权者。

  结  语

  严肃、严谨并不是科学的全部,但幽默在科学传播中也并非一种必需品,不同的幽默形式、不同科学传播领域以及不同的受众类型对于信息的认同也需要未来更深入的研究。更为重要的是,幽默的外壳仍要以科学知识作为内核,科学传播才能不落入庸俗与形式主义的窠臼。

  参考文献:

  [1]Witte, K. Fear control and danger control: A test of the extended parallel process model (EPPM). Communication Monographs, 1994, 61(2):113–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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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McCullough L S. A cross-cultural test of the two-part typology of humor. Perceptual and motor skills, 1993, 76(3_suppl):1275-1281.

  [5][7]Su L Y F, McKasy M, Cacciatore M A, et al. Generating Science Buzz: An Examination of Multidimensional Engagement with Humorous Scientific Messages on Twitter and Instagram. Science Communication, 2022,44(1): 30-59.

  [6]张周项.“图图是道”的条漫适配科普之道[J].青年记者,2021(23):31-33.

  [8]Blanc N, Brigaud E. Humor in print health advertisements: Enhanced attention, privileged recognition, and persuasiveness of preventive messages. Health communication, 2014, 29(7): 669-677.

  [9]Wanzer M B, Booth‐Butterfield M, Booth‐Butterfield S. Are funny people popular? An examination of humor orientation, loneliness, and social attraction. Communication Quarterly, 1996, 44(1): 42-52.

  [10]胡兵,张静文.模因论视阈下“梗”的生成与传播研究[J].当代传播,2022,(02):93-96.

  [11]王大鹏.网络科普达人科普面面观[J].青年记者,2019(30):95.

  [12]王晓红.短视频助力深度融合的关键机制——以融合出版为视角[J].现代出版,2020(1): 54-58.

  [13]Hoffmann S, Schwarz U, Dalicho L, et al. Humor in cross-cultural advertising: A content analysis and test of effectiveness in German and Spanish print advertisements. Procedia-Social and Behavioral Sciences, 2014, 148: 94-101.

  [14]Skurka C, Niederdeppe J, Nabi R. Kimmel on climate: Disentangling the emotional ingredients of a satirical monologue. Science Communication, 2019, 41(4): 394-421.

  [15]刘思琦,曾祥敏.知识类短视频关键构成要素及传播逻辑研究——基于B站知识类短视频的定性比较分析(QCA)[J].新闻界,2022(02):30-39,48.

  [16]Yeo S K, Su L Y F, Cacciatore M A, et al. Predicting intentions to engage with scientific messages on Twitter: The roles of mirth and need for humor. Science Communication, 2020, 42(4): 481-507.

  (胡兵: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龚飞芸: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

  【文章刊于《青年记者》2023年第1期】

  本文引用格式参考:

  胡兵,龚飞芸.科学传播中幽默“氛围感”的建构[J].青年记者,2023(01):69-71.

来源:《青年记者》公众号

编辑: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