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人们对新新闻的兴趣很短暂，新新闻的代表作却流传至今。

　　卡波特（Truman Capote）的《冷血》（in Cold Blood）之所以成为新新闻的代表作，在于它是新新闻手法的集大成者。

　　汤姆·沃尔夫（Tom Wolfe）1973年出版的《新新闻主义》（The New Journalism）选介了包括卡波特、盖伊·特立斯（Gay Talese）和他本人在内的21位作家的代表作，在作品选介之前以近乎宣言的口吻概括了这些作家传承自巴尔扎克（Balzac）、狄更斯（Dickens）和果戈里（Gogol）的四大手法：场景化叙述，完整对话，特定视角，体现人物地位的细节。

　　在新闻性非虚构写作课上，我们会一起体会《冷血》最独特的采写之道——以个案诊断社会。

　　卡波特是从报上读到发生在堪萨斯州一个小村镇的农场主克拉特（Herbert William Clutter）一家四口被枪杀的新闻的，他赶赴堪萨斯，看现场、访监狱、查卷宗、做访谈、读日记、听庭审，花了六年的时间调研、写作，从罪案感知恐惧的蔓延、从恐惧追索恐惧之源、从一个案件探究一类案件，多方探寻两个行凶者佩里和迪克（Perry Smith and Dick Hickock），尤其是佩里，为什么走上杀人之路。

　　《冷血》叙述了佩里的种族（母亲是印第安人，父亲是爱尔兰人），所处阶层（杂技艺人的后代，退伍军人），家庭状况（父母以巡回表演为生，父亲淘过金、剥过熊皮、捕过狼），精神状态和遗传（有医生提出“妄想型精神分裂”，妹妹和弟弟自杀），所受教育（上到三年级，他说父亲不让他上学），欲望（热衷寻宝），经历（在孤儿院因尿床被修女鞭打，从军被霸凌，入狱），伤病（遭遇车祸，长期服用止疼药），情境与报复（他说无意伤害农场主，他们一家“没有对不起我。不像其他人。也许命中注定克拉特家要替别人还这笔债”），还涉及其他杀人案例（杀死亲生父母和姐姐的一个大二学生、连杀七人的两个士兵）和死刑的存废（堪萨斯州1907年废除死刑，1935年重启，1954年停止，1960年重启）；虽然卡波特没有将犯罪直接归于某个单一原因，但研究者还是从其作品中读出作者不满足于单纯记录而作出的某种解释。费伊（Thomas Fahy）的《理解卡波特》（Understanding Truman Capote）写道：“1959年的一项民意调查甚至报告说，‘人们认为犯罪行为比露天的原子武器试验、学校隔离或政治腐败更为严重’。这种恐惧部分源于人们认为20世纪50年代的青少年犯罪正变得越来越暴力——这和佩里的杀人狂怒一样，是一种幻灭感。在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的贫困问题背景下，卡波特选择强调迪克和佩里的经济困难是导致他们犯罪行为的因素之一，这是这个国家日益严重的令人不安的问题。……《冷血》的重要性在于它揭批了美国繁荣和郊区和谐的神话，认识到这些神话——因为繁荣与和谐对很多人来说是不可能实现的——实际上助长了暴力和谋杀的爆发”。

　　卡波特注重犯罪的社会根源的挖掘，但没有把两个罪犯简单处理为社会问题的受害者的代表，而是调动多种手段，利用多重视角深入人物内心、洞悉人性幽暗，塑造了两个立体、丰满的人物。

　　卡波特的多重视角叙事，是他对信息释放的高明控制。全书四个章节，是按照“案发—逃亡—告破—行刑”四个主要内容展开的，但又不像普通的侦探小说那样忙于交代案情，而是作者相对隐身，在每一章节通过不同的当事人的角度呈现事实的一块拼图甚至拼图的一角。在不同的场景中，不同的当事人掌握的信息有差异，经过卡波特的精心组织，大大增强了作品的悬念、拓展了作品的叙事空间。

　　比如第一章，主要叙述克拉特一家遇害前最后的日子和佩里、迪克的作案准备，这一章，命案已然发生，但作者主要通过死者女儿的同学第二天清晨推门所见的惨状和一个跟随警长进入克拉特家的英语教师所见的现场来呈现勤勉诚笃的农场主一家被害给人带来的最初的震惊，具体的案情在后续章节渐次揭开。

　　（作者为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曾任《焦点访谈》主编）

　　【文章刊于《青年记者》2023年第18期】

　　本文引用格式参考：

　　庄永志.《冷血》何以成为新新闻的名著[J].青年记者,2023(18):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