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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锋昌:发挥“社会学的想象力”,写出爆款万字长文

2024-04-30 16:57:55

来源:《青年记者》公众号   作者:窦锋昌

摘要:要写出好故事,记者既不能“主题先行”,只在宏观层面上进行空对空的讨论,也不能拘泥具体的故事不能自拔,高超的记者善于“以小见大”,他们会在宏大的主题和具体的故事之间自由切换

  《人物》杂志向新媒体转型,成果之一是做成了“每日人物”微信公众号,迅速成为国内著名的非虚构作品生产平台,并因此被评为中国应用新闻传播2023年十大创新案例之一。笔者近日读到其主编张寒所写的《碎片化时代,万字长文如何激动人心》的发言稿,感触颇深。笔者是《人物》杂志及其杂志公众号“人物”的老读者,之前也曾经指导学生研究过它的选题和写法,张寒的这篇稿子让我想起了社会学家赖特?米尔斯写的《社会学的想象力》一书。笔者以为,“人物”的采编特点就是发挥“社会学的想象力”,努力“写出精准时代故事”。

  从2019年到2022年,“人物”有几十篇文章收获了超过百万的阅读量,如《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谷爱凌,欢迎归来》《东京不见叶诗文》《一群穷孩子的人生实验》等等。报道基本都在1万到1.5万字之间,有的多达2万字。在当下这个短视频占据主导传播地位的碎片化时代,“人物”的这些长篇报道能收获这么大的阅读量,实在难得。如果一定给这种现象找出一个原因的话,那就是米尔斯所说的“社会学的想象力”了。

  米尔斯说,对于自己所经历的困扰,人们通常不从历史变迁和制度矛盾的角度来认识。普通人很少会意识到,自己生活的模式与世界历史的进程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关联。米尔斯认为,想要把握这种关联,从记者到学者,从艺术家到大众,从科学家到编辑,都越来越需要社会学的想象力。

  大众难以在个人困境和世界进程之间找到关联,这是正常的,恰因如此,专业新闻从业人员才能够发挥自己的特长。“人物”的作品之所以有巨大的流量,就是因为记者在“寻找真正的故事母题”的过程,就是在寻找这种个人与社会的关联点,这个关联点通过新闻报道呈现之后,往往会成为文章的“爆点”。

  以“人物”的爆款作品《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为例,最开始他们想讲的其实只是“外卖骑手车祸越来越多”这么一个浅层故事,充其量只是一条社会新闻。后来,“人物”记者耗费8个月的时间去探究外卖骑手车祸为什么这么多,在掌握了丰富素材的基础上,最终写成了一个“骑手被困在系统里”的时代故事:骑手被裹挟到了一个巨大的人造系统里,精密的人工计算摧毁了人的主体性。这就找到了寻常个人和社会结构之间的关联,反映这个主题的故事就成为耐人寻味的新闻。

  “人物”刊发的一篇名为《城堡里的马原》的文章,也表现出这样的创作特点。记者开始想做的是“一个诗人失去自己孩子”的故事。在记者最初的预判中,诗人的感触更加敏锐,更能唤起最底层的人性的感受和表达。如果采写思路不变,这就是一个关于“伤痛和哀伤”的故事。一般而言,这个故事可以成立,但是新意非常有限。记者进入马原的家里之后,发现更精准更有启发味道的故事其实是“一个父亲如何用自己的权威困住儿子”的故事,也就是一个新时代“父权”的故事,这样一个个人与时代的连接点让记者更加有感触,最终写出了《困在城堡里的马原》。刊发后,引发了无数读者的共鸣和反思。

  《葬花词,打胶机与情书》是“人物”的另外一篇高流量文章,讲述的是一个东莞农民工在图书馆里读书的故事。这个事情出来之后,有许多媒体去做报道,主题聚焦在一个普通人在平凡一生里发出来的“光亮”,是一个正能量故事。但是,“人物”的记者经过采访后发现,农民工的自立自强只是第一层的故事。如果继续往下挖掘的话,还有第二层故事,就是东莞这个城市如何去建构公共场域。而且,这个故事还有第三层,因为同样的事情不只是发生在东莞,珠三角主要城市近年来都在孵化类似的公共空间,这样的空间里产生了众多读书人的故事。就这样,记者从一个个体人物的故事出发,运用社会学的想象力不断拓展,最终落脚到城市公共空间的建设和维护,一方面建立了个体与社会的连接,另一方面也极大地深化了故事的主题。

  在《社会学的想象力》一书中,作者米尔斯不断强调这样一个观点:个人所遇到的困扰并不只是个人命运的问题,而是和全社会的结构性问题密不可分,社会结构如果不发生根本性变革,他们的私人境遇就不会真正得到改善。因此,非常现实的一个问题就是,如何才能让普通民众认识到个人困扰与社会结构的关联。这固然可以靠每个个体的不断学习和瞬间顿悟,但这样做的效果往往是事倍功半,更简洁快速的方法是去阅读文献和新闻作品。

  “人物”的上述深度报道或许就是最佳读物之一,通过这些报道,读者很容易能够发现新闻主角所经历的故事与时代的密切关联,也能够在读完报道之后与作者产生共鸣和共振,因为作者准确地把握住了读者有感觉但是不能够清晰表达出来的情绪和意识,这也是好的报道与不好的报道之间的一个关键区别。

  作为一名社会学家,米尔斯一方面非常讨厌“空中楼阁”式的所谓“宏大理论”,另一方面看不惯凌驾于实质议题之上的“经验主义”。这样的思维方式同样也可以用到新闻采写工作之中。要写出好故事,记者既不能“主题先行”,只在宏观层面上进行空对空的讨论,也不能拘泥具体的故事不能自拔,高超的记者善于“以小见大”,他们会在宏大的主题和具体的故事之间自由切换。情节和细节是故事的主体构成部分,没有这些情节和细节,故事就没有血肉。而宏大的主题属于“画龙点睛”,篇幅不需要太多,但是要自始至终在整个故事的讲述中若隐若现,就像风筝的线一样始终牵引着风筝,不让风筝飞得过远过高。

  总之,无论是在社会科学研究工作还是在新闻采写工作中,社会学的想象力都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那么,如何才能培养出社会学的想象力?这又是一个异常复杂的问题,具体到新闻采写工作而言,至少要从三方面做起,一是要“读万卷书”,二是要“行万里路”,三是要“识万人心”。只有这样地多管齐下,才有可能培养起社会学的想象力,也才能在微观的个人处境和宏观的社会结构之间架起一座可靠的桥梁,并进而在碎片化时代写出“激动人心的万字长文”。

  (作者为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本刊学术顾问)

来源:《青年记者》公众号

编辑: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