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我颇以为然。时时刻刻，明明暗暗，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天使和魔鬼的争斗之中。当天使占了上风的时候，人的行为举止就表现为真，表现为善，表现为美；当魔鬼占了上风的时候，便是假，便是恶，便是丑。如果一个人在绝大多数时候和关键时刻总是天使胜利，那么他就会是一个好人，一个模范，甚至成了伟人、圣人。如果一个人总是被魔鬼主宰着，那么他就成了一个坏人、一个罪人。
　　那些高墙里电网下的囚犯呢？毫无疑问，是魔鬼把他们引入了监狱。但魔鬼还一直控制着他们吗？天使呢？天使就永远承认失败了么？他们的天使是不是还在哭泣，还在挣扎？
　　21年前，我去吉林监狱采访一个重犯的时候，心里就这么想的。
　　他犯罪的时候，还是一个不满18岁的孩子。父亲的罪、母亲的错把他过早地推上了社会，而“哥们义气”又让他挥起了致人死命的拳头，于是，他给自己换来一个“死缓”。当听到他的死还有“缓”的时候，他求生的欲望是何等强烈啊！他坚守狱规，拼命干活，努力学习，热心助人。我去采访，他把自己全部的“隐秘”——记了十多年的狱中日记都给了我。我是流着眼泪读那些日记的，读了一天两夜，我的眼泪还在流……
　　他的日记中写道：自己犯了罪，父母都不认他了。一直没有人来监狱看他。他太想家了，就把狱友的妈妈当自己的妈妈给她写信；
　　他的日记中写道：监狱食堂卖油饼，他咬咬牙买了5个。两个孝敬给了“头儿”，三个留给了处得好的狱友。狱友问他：吃了吗？他撒谎说：吃了。在狱友大口大口地吃饼的时候，他的眼直直地瞅着，偷偷地一口一口咽唾沫；
　　他的日记中写道：因为不肯同流合污，有的犯人设套陷害他。为了不违犯狱规还得咽下这口气，他用头撞墙，撞得头破血流……
　　这样一些情节，让我一次一次地感受到人性的震颤。他所做的这一切，很难说有高尚的目的和动机，也许全部的意义都是为了“表现”，以便争取减刑，争取早一天出狱。然而，这不正是应该理解应该同情的吗？监狱里不是天天号召犯人要好好表现么？如果被魔鬼扯入监狱的天使们都能如此强烈地企盼自新，不正是我们改造的胜利么？
　　我为他写了一篇报告文学。没想到，发表后反响异常强烈。以至于几年十几年过后，还有认识和不认识的人提起那篇题为《一个死囚》的作品，“感人。真的，很感人”。
　　也许和那篇报告文学有点关系吧，那个重犯后来表现得更加突出，一再减刑。前几年已经提前出狱了。他不但找到了很好的工作，还结了婚成了家。据说还自学获得了博士学位。
　　消息传来，有人说：他得一辈子感激你吧？我说：不。他没必要背负那分心债。我只是报道了新闻而已。事实上，出狱之后，特别是走在人生的上坡路上，他连一封信也没有来过。
　　但我忘不了他。我忘不了那样的一次采访。
　　我有个儿子，他十六七岁时说过一句让我直到现在还记忆深刻的话。他说：温暖？什么叫温暖？温暖就是太阳出来照在人身上的那种感觉。他说这话时正是东北最寒冷的冬天。是的，谁的人生都可能有冬天，都可能有黑夜，都可能有凄风苦雨。所以，如果可能，就让我们做一缕阳光吧：
　　温暖着别人的天使的时候，也可能驱赶着自己的魔鬼呢！
　　周克冰 资深媒体人

　　来源：青年记者2012年12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