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宪阁

　　这里要介绍一篇有趣的文字，题为《戏代当道致民吁报主笔书》，原载清末的《常昭月报》，现可见于史家章开沅先生1998年出版的《实斋笔记》。此书名和清代大史学家章学诚无关，虽然两人都姓章，而且后者还字实斋。章开沅是浙江湖州人，此处乃借用自荻溪章氏第十二世祖的斋名。所以借用此名，“只是由于欢喜这个实字”，意谓诚实、朴实、扎实。他认为，“实是做人治学的根本”，应奉为一生的言行准则。当年中央电视台播出“实话实说”。章开沅非常赞许，但也深知：“当今之世要做到实字谈何容易，即使中央电视台经常标榜‘《东方时空》真诚面对群众’，似亦未必能够赢得全体国人的共识。”尽管如此，他认为“有此承诺总比没有好，我就经常欢喜倾听这句字正腔圆的开场白，因为它至少每天都在提醒人们要诚实”。

　　作为一名史家，章开沅“对于以豪言壮语装点起来的伟大空话历来非常讨厌，更不满于有些人常常想把史学变成政治的婢女”。尽管史学在社会上受到冷落，甚至还不免受到某些无知的干扰，但他以为，“历史学者不应妄自菲薄，必须保持学者的尊严与良知，以自己高品位的学术成果争取社会的理解和支持”。他深信，除非是史学自己毁灭自己，否则只要还有一个真正的史学家存在，史学就绝不会灭亡。“何况当今真正的史学家绝不止一个，而是一批乃至一大批”。他并呼吁：“勇敢地迎接权势与金钱的挑战吧，史学和史学家们！”

　　收录于《实斋笔记》的若干篇什，也的确能反映出章先生的这种治学追求。书中谈到他曾寓目的辛亥革命前后出版的一些近代报刊，里面就包括《常昭月报》。此报由常昭教育会（指常熟、昭文两县）编辑和发行。当时有人提议：“自今以始，不可不有以记之”，于是乃有月报之作，“庶几其责有未尽也，本报可鼓吹之；其功有难泯也，本报可表扬之”。希望如此可以声明其学术、政治、法律和思想。同时，“四乡物产，一方掌故，皆可连类以书，亦他日民史之资料乎！”

　　也因此，通过章先生的介绍，我们有幸可以读到1909年《常昭月报》第四期“杂俎”栏目所刊载的《戏代当道致民吁报主笔书》。《民吁报》为著名报人于右任先生当年创办的“竖三民”之一（另两者为《民呼报》和《民立报》）。其时正因刊载揭露日本在东北的图谋，以及有关伊藤博文遇刺等报道评论，而遭到日本人和清廷的迫害，被称为“苏报以后清吏勾结租界当局摧残舆论之另一页痛史”。当时即有外报评论称，无端加被告以机器不准印报之罪，“不法至此，亦可谓肆无忌惮矣”。并谓“更有一怪异之点，足以显明华官全在日本人权力支配之下”，即日本领事到堂会审，纯然为不规则之行为，且与日总领事所说此案“原告既非日领事，亦非日本政府”之言显相冲突。

　　《戏代当道致民吁报主笔书》正是在此背景下出现的，可以视为江浙地区对民吁报案的一种舆论反映。只是《常昭月报》似不易找到，所以有介绍给新闻史学界同仁之必要。其全文略谓：“执事等惑于欧西之谬说，以为言论自由，设报即所以监督在上之行为，提倡在下之志气。不知欧西与我言语不通，风俗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施之于我国，冠履倒置矣。执事等又引亭林先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语以为宗旨，此又误也。夫处士横议，衰世之风；辩言乱政，圣王必诛。亭林先生当季世，特一时愤激之词耳，而乃引为口实，侮先贤矣。比因执事等伤及大日本帝国之名誉，责言朝下，贵馆夕封。某等愧未能防维于事前，致挑强国之怒，而又悯执事等之无知妄作，误用其忧国之忱也。故仅封禁传审，不及其他。何者？严大国之威，所以保平和而示宽大也。往者已矣，来者可追。执事等俟谳定释归之后，便宜闭门深思。关口夺气，凛金人缄口之戒；悟及慎言，师娄公唾面之风。养成盛德，毋再意态自雄，重蹈履尾之咎，则执事之福。抑亦某等所愿望焉。”诚如章先生所言，语谑而虐，其讥刺清廷、同情革命之意呼之欲出，正所谓反弹琵琶是也。

　　(作者为沈阳大学文化传媒学院教授)

　　来源：青年记者2015年3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