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 魏娟  杜骏飞
　　集群行为的英文为Collective Behavior，又译作“集聚行为”、“集体行为” 或“聚合行为”。在网络空间，也存在着形形色色的未被准确定义的集群行为。为叙述方便，笔者借鉴社会学对于集群行为的评述，将网络集群定义为：一定数量的、无组织的网络群体，围绕特定的现实主题，在一定诱发因素的刺激下产生的，以意见的强化与汇聚为特征的，具有现实影响力的网民聚集。
　　笔者认为，网络集群并不只是在线的话语汇集，有一定强度的、大规模的网络集群已被证明有可能产生各种深刻的现实影响。前不久发生的魔兽世界玩家网上集群维权事件就是极好的例子。

　　魔兽世界玩家网络集群形成机制分析
　　2009年6月28日，网络游戏魔兽世界审批20余天未果，玩家“老德”号召大家来维权，使得“歪歪语音52386频道”瞬间涌进3万多人，当晚频道流量高达20万。6月29日，被真“苍天狗”指称假“苍天狗”的玩家煽动大家冲击网易旗下另一款游戏“梦幻西游”，5000人同时使用其服务器，结果造成“梦幻西游”7个服务器全部瘫痪。①这种集群行为产生的原因何在？
　　在现代社会心理学理论构架中，有众多学者对集群行为进行研究。其中斯梅塞尔的价值累加理论在集群行为研究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笔者运用此理论对魔兽世界玩家集群事件予以分析。
　　1.结构性助长
　　集群行为的产生必须依托结构性助长，其“指的是社会结构的构成方式必须允许一场社会运动或一段集合行为的发生”。②
　　一方面，目前，我国对现实集群的控制仍比较严格。《中华人民共和国集会游行示威法》第七条规定：“举行集会、游行、示威，必须依照本法规定向主管机关提出申请并获得许可。”第十五条规定：“公民不得在其居住地以外的城市发动、组织、参加当地公民的集体、游行、示威。”分散各地的游戏玩家几无可能在同一城市进行集会。网络则为他们提供了便利的聚集场所。
　　另一方面，每一个集群行为背后都有其结构性特点。网络游戏玩家群体庞大，如此大规模的现实集群不太可能实现；而且这些玩家具有年轻化、知识化的特点，其法律意识明显高于普通公众，并能够采取较为理性的措施进行维权。网络集群无疑是比现实集群更为现实的方法。
　　2.结构性压力
　　当人们感知到社会环境中的某个事情或环节出了问题，就会感到压抑。戴维·波普诺指出，这种压力通常是以相对剥夺的形式表现出来。“相对剥夺”的概念是格尔(R.Gurr)于上世纪70年代提出的，即人们认为没有获得应得之物的情形。
　　魔兽世界停服，导致玩家不能玩游戏、对游戏前途存在未知心理。由此，玩家无疑会认为自己的“游戏权”被剥夺，进而对文化管理部门在网络时代的慢节奏管理方式不满，对网易、九城、暴雪等因商业纠纷带来的相关问题不满，从而与政府、企业形成两方面的冲突。
　　3.普遍的信念
　　玩家对游戏不能开服存在不满，对抗争有着共同的意愿和情绪，即普遍的信念。斯梅塞尔认为，普遍信念的增长有助于参与者解释他们感知到的结构性压力。普遍的信念使得当下形势对参与者个人充满意义，并使他们做好集合行动的准备。③
　　显然，这种信念具有相当大的同质性——搜狐网对“你怎么看魔兽重新开服无期？”进行了调查，调查显示，70%以上的玩家对现状不满，因此，如要从集群心理作理论上的推断，玩家对维权行动支持的可能性无疑会很大。
　　4.催化因素
　　6月18日，有匿名人士向搜狐IT发来一封据称是丁磊发给魔兽过渡团队的内部邮件。该邮件称，网易运营的“魔兽世界”将于6月30日正式开服，但是，随后网易对此予以否认。
　　游戏一直未能开服，玩家本就存在不满与躁动。而前面提到的6月18日的邮件事件与网易的公开否认，无疑加重了玩家的“踏空”情绪和“相对剥夺”感受，作为一种催化因素加速了集群行为的发生。
　　5.行动动员
　　“老德”进行了行动动员，起着群体领袖的作用。“老德”作为魔兽世界“第八区刺骨利刃公会”会长，具备一定的名望，使得玩家对其具有信任之心。“老德”的动员无疑使玩家群体情绪集体爆发的可能性骤然增大。在此阶段，“普遍的信念”经过催化感染、行动动员，已开始产生集群效用——集群正在演化为斯梅塞尔认为的“在重新规定社会行为的信念的基础上产生的社会动员”。此时，价值累加的第五块拼图“行动动员”宣告完成，这标志着正式集群行为的开始。
　　6.社会控制机制失效
　　“集群行为的孕育取决于前五个因素, 而集群行为最终是否发生则要看社会控制手段是否成功”。⑨就我国目前的情况而言，法律对于网络集群事件并无明确的规定，技术部门没有理由也不可能关闭服务器以阻止玩家行动，而政府又没有进行信息发布等缓解玩家群体情绪的措施。在这里，价值累加的第六个因素——社会控制机制是失效的。于是，网络集群事件也就在“价值累加”作用下随之产生了。

　　协商民主视角下的网络集群效用
　　网络集群通常有三种结果：（1）随着群体情绪的激发、释放，集群随之解体；（2）集群未能解决现实困境，进而转化为有组织、有明确目的、有一定结构的社会运动；（3）集群者与其抗争对象协商，通过改变现状或达成共识获得相互妥协。此次魔兽世界玩家集群行为属于第三种。政府部门与玩家达成协商，并试图确立一种新的、玩家可接受的规范，以使秩序得以重构和稳定。
　　从以上分析可看出，此次网络集群发挥着类似协商民主的效用。其强调的是通过平等、公开、负责的民主协商，达到决策的合法性。从协商民主的视角观照，笔者认为，类似于魔兽世界玩家网络维权行动这样的网络集群事件，有以下几点正面经验值得关注：
　　1.有正当诉求的网络集群可以促进社会公正的产生
　　一项公众议程要上升到政策议程，必须在一定的有影响的中介因素的作用下，才有可能受到关注。从正统的社会政治学视角看，网络游戏玩家是一个不太为世人所注意的群体，但由于此次大规模的行动，引起了报纸、电视、网站等的广泛关注和跟进报道；学界也对游戏停服事件、玩家维权行动予以分析和思考；文化部、新闻出版总署等相关管理部门也对此予以一定的回应。由此可见，任何被忽视的阶层或群体，在一定的有影响的中介因素作用下，都可能爆发难以置信的社会能量；当其得到足够的社会响应时，也有力量促进社会公正的产生。
　　2.理性的网络集群使网民受到必要的公民素养训练
　　协商民主的内核在于理性、包容性、合法性。在我国，由于政治、社会、文化等多方面的因素，公众参与政治的意识与能力相对比较落后。此次网络集群事件，对网民来说，堪称是一次难得的具有正面效用的经验。
　　在此次网络集群过程中，玩家“老德”值得关注。在决定号召玩家维权时，“老德”便想到网络聚集的合法性，积极咨询律师以及公安部门；在网络集群的过程中，“老德”又成功地控制了集群行为的性质及诉求分寸，使其不具有违法的攻击性；在得知网络上有人号召玩家们进行网络攻击后，他又联系网监部门，同时还电话告知网易。从整个事件过程来看，“老德”的表现可谓颇具热情、颇富理性、颇有章法。如果用价值累加理论来观察可以发现，最后一块拼图“社会控制机制”并非完全来自环境及政策的主动响应，而是主要来自组织者“老德”的自我控制及其在组织内部的有效约束。笔者以为，“老德”这一类典型人物的作用，在公民社会的建设过程中尤为重要。
　　3.网络参与协商能够促进社会共同意识的形成
　　从本案例看，在通过网络参与解决问题的同时，成员之间成功地克服了诸多差异及分歧，导致了共同意识及行为的产生。协商民主的倡导者认为，民主观念因偏好的改变而产生，而不是偏好的简单聚集。因而，在公共参与过程中，个人的出发点应以全体参与者都可接受的论点为基础，而不是为获得个人利益而进行狭隘的辩护。在共同的网络公共参与过程中，成员因共同的理想感染其合作伙伴，并通过公共理性实践团结在一起，进而促发了共同体意识及力量的形成。
　　现代公共政策民主制观念非常强调公众的作用，而协商民主机制在我国尚未形成。协商民主是对民主的再思考，强调平等对话和理性探讨，以此来保证公共利益的实现。从这个意义上说，笔者认为，网络公共空间有利于促进协商民主的发展。
　　同时，网络公共领域也提供了程序的合法性。而公共政策程序的合法性要求政策议题触发程序的制度化。在魔兽世界集群事件中，游戏玩家通过网络渠道自觉形成维权团体，并采取了一些极端手段以形成社会的普遍关注，甚至几乎酿成违法事端。必须承认，这是非制度化的不确定性造成的必然景观。就此，笔者认为，真正制度化的协商民主更有推广意义，因为它将有利于公众在获得较为完善的信息后，进行自由的意见发表，通过基于公共信息的理性参与，形成公众内部的意见妥协，最终达成共识来进行决策，从而有益于国家社会决策的合理性和科学性。
　　当然，以上的讨论主要基于当前案例，因此不具备对所有网络集群事件研究的推论性。但是，案例研究的价值在于鼓励社会科学的想象力及提供理论探索的可能。魔兽世界集群事件通过网络参与，在一个狭窄的消费领域引起了重大的社会、政治效用，网民及其他现实人群的这种体验过程，会被证明是极为宝贵的社会政治记忆。

　　注释：
　　①何忠洲：《还我“游戏权”——玩家掀史上最大规模维权》，《南方周末》，2009年7月16日，A3版
　　②③戴维·波普诺著，李强译：《社会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647页、第651页
　　④周晓虹：《集群行为：理性与非理性之辩》,《社会科学研究》, 1994年第5期
　　【此课题受国家社科基金重大委托项目“网络社会的传播与控制研究”资助】
　　（魏娟，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硕士生；杜骏飞，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中国网络传播学会会长）
　　来源：青年记者２００９年１０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