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一件往事想到新闻人的职业精神

　　● 王建珂
　　一个电话，让全国报纸倒版甚至重印
　　上世纪80年代初，笔者刚刚就任新疆日报社副总编辑，主管夜班工作，做了一件影响全国报纸的事情。当时没有想得太多；现在分析起来，对理解新闻工作者的职业精神，有新的体会。在记者节到来的时候，与同行们分享。
　　有一天，到后半夜了，新华社发来一篇重要稿件，注明“甲稿”。当时，正是拨乱反正的重要时期，新华社发的重要稿件多，地方报纸不好掌握。为避免各地报社总打电话向人民日报问版面，新华社常常对需要各报发头条的稿件注明“甲稿”。这天晚上，新华社发了一些一般性稿件后，通知“等稿”。我们预计又有重要稿件了。
　　过了好久，来了一篇关于一个全国性会议的“甲稿”。我看过电讯稿后，觉得其中一段内容可能不利于民族团结、社会安定。此事关系重大，我先电话向新疆党委负责同志建议给新华社提意见。得到他的支持，又直接打电话给新华社。过了好长时间，他们回电：经请示上级（请示的是谁，我不得而知），决定撤销此稿。
　　由于当时新华社已经截稿，传稿使用的“海尔机”已经关机，新华社只好一家一家分别给中央和各省市区报社打电话通知撤稿，然后再请省报通知地市报。这时天已大亮，许多报纸肯定不得不倒版甚至重印。过了几天，新华社又专门来电对我们表示感谢。
　　
　　宽松的政治环境鼓起了我提意见的勇气
　　现在分析起来，当时做这件给全国报社增添了麻烦、却避免了报道失误的事情，不是偶然的。有开明的领导，才有敢于提意见的下级。当时政治环境宽松，思想活跃，是促使我打电话提意见的重要原因。
　　上世纪80年代初，粉碎了“四人帮”，批评了“两个凡是”和毛主席的晚年错误。邓小平、胡耀邦号召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提出对提意见者实行“三不”主义（不扣帽子，不抓辫子，不打棍子），党的政治生活趋于正常，人们的思想大为活跃。对许多报人来说，出于办好报纸的目的，给上级提意见已经没有多少顾忌。在这次给新华社打电话之前，笔者已经多次就稿件处理向上级党委提过意见，也纠正过新华社来稿的某些差错，都被接受了。
　　特别是对中央领导人王震一篇讲话的处理，更使我增加了给上级提意见的勇气。一次，在新疆极有威望的王震同志（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来新疆考察工作，有一个讲话送到报社发表。由于是即席讲话，未经整理，有的提法不适合公开见报，还有不少文字问题。当晚，笔者看了稿子，觉得为了对王震同志负责，对报纸及读者负责，不宜按照原样刊出，即打电话给他的秘书。秘书很为难地说，王老年高体弱，已经休息了，不好打扰他。怎么办？我与秘书商量，先改出一个稿子来，再请王老审定。秘书同意。我们俩就在电话里，逐句逐段地往下顺，经过近一个小时的反复斟酌，最后请那位秘书喊醒王老审阅同意，按照修改稿发表了。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当时我已在新疆日报工作20多年，真切感受到“汉族离不开少数民族，少数民族离不开汉族”（胡耀邦语）。民族团结、国家统一，是一切工作的根本保证。认识到在民族区域自治地区，既要反对大汉族主义，又要反对地方民族主义；那段时间，正确贯彻民族政策，反对地方民族主义，应该是主要倾向。正是基于这些实际感悟，使我能够发现其他省市报纸同仁难以发现的问题。
　　
　　独立思考、敢于担当是新闻人的重要职业精神
　　分析上述举动，得出的另一个体会是：新闻工作者必须具有独立思考、敢于担当的精神。
　　前苏联著名生理学和心理学家巴甫洛夫说：“问号是开启任何一门科学的钥匙。”凡事问一个为什么，善于独立思考，对每一个领域都是需要的。而把它看成新闻人的重要职业精神，这是新闻工作的特点决定的。新闻人肩负着社会守望者的重任，正如人们熟悉的普利策的比喻中说的：“倘若一个国家是一条航行在大海上的船，新闻记者就是船头的瞭望者，他要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观察一切，审视海上的不测风云和浅滩暗礁，及时发出警报。”为了对纷纭复杂的社会现象和变动不居的新闻事实做出正确的判断和报道，我们就要不断地观察、分析、质疑、选择，如果没有独立思考、敢于担当的精神，而是人云亦云，唯书唯上不唯实，那就不是一个称职的新闻工作者。如果没有这种职业精神，《华盛顿邮报》两位记者曝光“水门事件”的惊天新闻以及我国记者揭露黑矿主“封口费”、“毒奶粉”等有影响的报道，就不会出现，媒体的舆论监督作用也难以充分发挥。
　　在我国，新闻事业是党领导的，党报是党的耳目喉舌。新闻工作者要遵守党的纪律，服从上级的指示，特别是要严守我们的最高纪律——在思想上政治上同党中央保持一致。但是，党的民主集中制告诉我们，遵守纪律并不是简单服从，更不是盲从。党报要和党的领导机关呼吸相关，息息相通，不仅需要服从，还需要独立思考，敢于担当，发挥工作的自主性。时下，某些新闻单位把与上级主管部门的关系，混同于企业中领导和员工的关系；有的新闻人看到了上级指示的不足，怕惹麻烦而不提出；有的地方，一些部门发出的“通稿”，明明存在严重不妥，也一字不改，照登不误，这不是真正的党性的要求，而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服从领导和独立思考二者并不矛盾，这一点，胡耀邦讲得很清楚。他强调：我们的新闻工作者一定要有高度的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一定要有独立负责的精神，一定要在党的领导下发挥工作的自主性。只有这样，才能不间断地用大量的言论和事实，来强有力地宣传党的主张。所以，新闻事业作为党的喉舌，同发挥自己的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在根本上是完全一致的，认为强调作党的喉舌就会束缚新闻界的积极性，是不对的。（《关于党的新闻工作》）
　　毛泽东也曾指出： “记者的头脑要冷静，要独立思考，不要人云亦云。不要人家讲什么，就宣传什么，要经过头脑、要冷静。记者，特别是记者头子，头脑要清楚，要冷静。”他的意见，特别是对“记者头子”即报社负责人提出的要求，今天仍有现实意义。
　　
　　（作者为山东师范大学新闻系教授）
　　来源：青年记者２０１１年１１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