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体育画报》调查易建联年龄造假事件之后，有编辑约我写文章，我到搜狐网的专题看了些网友评论之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什么都想到了，就没想到跟帖中几乎一边倒地痛骂《体育画报》和记者。说出真相的人被群众围殴，这是一个相当深刻的社会现象。
　　老实说，年龄造假是一个比较复杂的事情。易建联作为一个当事人，尤其是一个公众人物，应该主动承担责任。但是，这也是一个系统问题，这里存在一个造假体制。易建联从这个体制中受益的同时，也是它的受害者。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调查的价值非同小可。就算一个特殊的个案，揭露造假也是一种义行，何况这个造假涉及到更大范围的公正，以及更多人受害的可能。
　　那些对揭假者的痛骂，一是说记者和刊物无聊，社会上有那么多腐败大案不去揭，为什么要盯着我们阿联？这个理由不值一驳，因为任何调查都可以面临同样的质疑，按照这个逻辑我们只好什么都不做了。更多振振有词者持的是第二条理由，那就是易建联正在美国打球，为中国人争荣誉，为什么要去揭露他呢？对我们国家有什么好处呢？这不是帮美国人的忙吗？不是卖国行为吗？
　　我跟一个朋友聊起这个话题时，他说，这是因为中国人从来没有先验的正义观念，一切都从利益出发，一切都是谋略算计。这个说法我基本同意。大家知道，自柏拉图以来，对于先验正义的讨论是西方思想史的一条主线。先验正义，简单地说，就是存在于一切现实经验之上的绝对正义。比如易建联这事儿，假的就是假的，不管美国还是中国，也不管这事对谁有利。不能因为损害国人利益，造假就是错的，而损害外国人利益，造假就是应该的。造假损害的，首先不是谁的利益，而是先验的正义原则。
　　这个道理很简单，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尤其是涉及到国家利益的时候。其实国家利益到底是什么，也是需要讨论的问题，但很多人喜欢把它当作不容置疑的东西。国家之间有利益纷争，但也有对先验正义的捍卫。前一点我们都非常认同，后一点总被我们说成是虚伪的。丘吉尔说过很多跟先验正义有关的话，但我们最熟悉的是他说的这一句：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我们记住并传诵，是因为我们特别认同。
　　爱国者好像很反感动辄说西方如何，而喜欢听老祖宗怎样说。那么我只好认为，这些人也真是不读老祖宗的书。《孟子》的第一篇文章，就是讨论“何以利吾国”的问题。孟子见梁惠王，梁惠王问他：您先生不远千里而来，一定会对我们的国家很有利吧？孟子并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论证自己如何有利于梁国，而是指出他看问题的出发点错了：“你怎么开口就说利益呢，只要讲仁义就行了啊。”
　　孟子开导梁惠王说：“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也就是说，只讲利益，上行下效，国家就危险了。不讲仁义的话，大家都会贪得无厌，再多利益也会弑君弃父。
孟子的论证是很经验主义的，但是对我们今天讨论“利国”仍然很有启发。首先，“利国”并不是一个绝对正义观念；其次，如果没有高于“利国”的正义观念，我们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作者为资深媒体人）

　　来源：青年记者２００９年２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