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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建华:为战地记者的浪漫而浪漫

2011-06-30 19:5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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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罗建华
  地球上无时无刻没有战争,也就无时无刻没有战地记者。如果说,战争一旦打响,只有三种人逆着逃难的人群奔向前方,那就是战士、记者和医生。而记者,更多地走在战争的前面,牺牲如影随形。
  利比亚战争不知哪一天消停,当人们闲卧沙发,随意换一个频道时,不幸已经发生:电视画面上,我们的两位同行——美国记者蒂姆·赫瑟林顿和英国记者克里·洪德罗斯血肉模糊,转眼永别而去。这事就像发生在身边,真实得可以触摸。“沉痛”、“悲壮” 、“壮美”、“传奇”……字眼不断在跳,忽然跳出“浪漫”,一时又惶惑不安,人家命都丢在异国他乡,还能轻言“浪漫”?
  对,就是“浪漫”,只有这两个字更具力度,更具气度。
  我想起美国战地记者彼得·阿内特。
  一年前的春末(2010年4月),我在访问汕头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的那天,在学院的会所早餐后,见到一位外国老头,头颅硕大,膀背壮实,和几个学生交谈着匆匆走过。友人忙不迭地介绍说他是阿内特,采访过拉丹的那个阿内特,这里的客座教授,大伙都叫他 “大兵”。
  当年10月28日,他来到更近的武汉,与武汉大学学子分享他长达50年战地记者的经历,用“浪漫”这个词表达他对记者职业的挚爱。次日,报纸以《记者是个值得牺牲的浪漫职业》为题突出报道,令我记忆深刻。
  “浪漫”,是战地记者的一个特质吗?是记者职业的一个特质吗?
  非常巧合,最新一期《南方人物周刊》(2011年5月9日,第14期)到了,封面有《战地记者喋血沙场》的导读,翻开却是《战地记者“最后的浪漫”》, 还是浪漫!我知道,这是血色浪漫,是战地记者生命的舞蹈,也是所有记者梦想的绽放。
  
  一
  战场相信眼睛,不相信眼泪。“浪漫”属于那些为新闻而无畏一切的真正记者。
  有人考证说,1775年4月18日,美国记者艾赛亚·托马斯成为史上“第一个战地记者”,源于他勇于冒险,嗅出了战争的气息,混在军队中抵达列克里敦小镇。就在这天,就在这里,美国独立战争突然爆发,他发出《列克星敦之战》,见证了这一重大历史时刻。
  另一位被誉为“最伟大战地记者之一”的威廉·拉塞尔,供职于《泰晤士报》,1854年远征到克里米亚半岛,跟踪英法联军与沙俄的战争。部队不给他帐篷,不给他口粮证,只给他和士兵一样的危险,那篇《轻骑兵旅冲锋》在采访教案上永不褪色,有谁知道它是在马鞍上写就的呢?通常,他的桌子也只是两只木桶间架一块木板,而木桶和木板并非随便就能找到。
  稍微注意一下不难发现,早期的战地记者不少出身于水手,天生就洋溢着四处漂泊、劈波斩浪的浪漫气质。美国记者杰克·伦敦、杰克·贝尔登,是这个行列的佼佼者,他们经历九死一生,后来一位成为享誉世界的小说家,一位写出震惊全球的《中国震撼世界》。
  更有文学巨匠海明威,年轻时也当过水手,这种秉赋成就了他投身西班牙内战报道,二战打响后又辗转亚、欧战场,并作为特使来中国见过蒋介石。
  苏联名记者弗谢沃洛德·维什涅夫斯基则是一个水兵,从小好动爱跑,渴望拥抱海洋,14岁偷偷加入波罗的海舰队见习。卫国战争期间,他作为《真理报》记者,报道保卫列宁格勒和攻克柏林,危难之际还受命担任舰队政委,指挥与法西斯的厮杀。
  有的记者不在前线,却置身风暴的中心。二战爆发时,美国记者爱德华·默罗到过华沙,到过维也纳,最先察觉德军会入侵奥地利。1940年,又到英国亲历德军对伦敦的狂轰滥炸。他不在防空洞,不在播音室,而在轰炸目标之一的英国广播公司楼顶昂然挺立,现场实况直播25次空袭,“背景音乐”往往是炮弹的尖啸轰鸣。德机三次轰炸英国广播公司,他的两名同事牺牲,但《这里是伦敦》节目永不消逝。每次播音,他都以“这里是伦敦”开始,以“晚安,祝你好运”结束。就像战火铸就的精灵,他在,伦敦就在,就有安全感,给饱受战争惊扰的人们以巨大的抚慰。为什么不害怕德机掠过头顶?他说得如此朴实:“我有一种农民的头脑,我写不出我没有看见的东西。”
  
  二
  “如果你拍得不够好,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罗伯特·卡帕的这句话,极具爷们风范,极具浪漫精神,成为一代又一代新闻人的座右铭。
  忠于职守,无疑是浪漫的底色。卡帕拍下的不是图片,而是他近距离直击、感受的战争。正是无数次近距离历险,报道“我看见的东西”,战争才更逼真地逼问世人,产生强大的人道主义呼唤。卡帕在西班牙内战中拍下了《共和国战士之死》,在中国抗战中拍下了《中国士兵》和纪录片《四亿人》,直到在越南丛林中踩响了地雷……他的作品和他的身躯,共同构成一个大时代的记录,产生的影响无法估量。《中国士兵》还被用作美国《生活》杂志的封面,昭示了中国人的民族尊严,唤起千万中华儿女的爱国豪情。
  同样,另一位美国战地记者爱迪·亚当斯拍下的《枪毙越共》,活生生传递了战争暴力的血腥残忍,直接激发了美国民众的醒悟,反战浪潮波涌迭起,迫使白宫重新审视越战,终于结束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杀戳。
  阿内特被称为“越战回忆的百科全书”,他在武汉大学回忆往事时,如此感慨:“我每天都品尝到战争的血腥”。
  卡帕是和爱妻一起上战场的。早在1937年的西班牙内战中,他那美丽娇小的“亲爱的达娜”,就惨遭坦克履带碾轧,告别她浪漫迷人的花季。那年卡帕仅24岁,由于这种创伤不可磨灭,后来即使邂逅了英格丽·褒曼这样的绝代佳人,他也没有再婚。1954年,卡帕也走了,才41岁。
  今年4月20日,在利比亚洒下热血的蒂姆·赫瑟林顿和克里斯·洪德罗斯,也只41岁。本来,不管是赫瑟林顿,还是洪德罗斯,都有自己的浪漫生活。如果从利比亚归来,赫瑟林顿打算和妻子生一个孩子,洪德罗斯准备让女友披上婚纱……这些,何尝又不是被战争耽误的呢?最后永远被耽误了。
  我相信,因为使命,他们留下终身遗憾,但九泉之下不会言悔。朋友们说,洪德罗斯喜欢穿粗花呢外套,热爱生活,爱品马提尼名酒,爱听马勒的音乐,爱下象棋,而当战地记者则被剥夺了这一切。他有过迷惘,质疑过自己工作的价值,在去过阿富汗后曾撰稿坦露心迹:
  “有那么一秒钟,这种踩在外国土地上的感觉让我有些恍惚,开始从哲学甚至从存在主义的角度思考:为什么我在这里?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为什么我这个早晨会在阿富汗的山谷里?我不是军人,我没有必要干这个,我要回家,要看电视,要蜷缩在床上喝一杯浓浓的咖啡。”“但最后,事情的一切原委仍然明了,我发现,能让我自己满意的工作是记下这个时代重要的事件,而不是追求一时的舒适和温暖,甚至是胆怯。”
  一种职业的自觉就这样升华,锁定一生的目标:去报道战争、去发现战争,去思索战争。赫瑟林顿为著名的《名利场》杂志工作,却远离名利场,在拍了大量图片反映战争的同时,执导纪录片《战争启示录》作系统反思。此片荣获奥斯卡提名奖,他对美联社记者表示:“我希望在客厅、电影院向人们呈现战争,让人们感受、明白我们处于战争中和战争意味着什么”。
  
  三
  赫瑟林顿、洪德罗斯牺牲前10多天,我读到一篇预警似的文章《战地记者小心点》(《南方人物周刊》,2011年4月4日,第11期),作者朱江明提醒说“战地记者可谓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他披露了如下带血的统计数据:
  “在苏联卫国战争期间,仅《消息报》便有44名记者牺牲,占报社记者总数的三分之一。在越南战争中,63名记者殉职。仅在波黑内战的前两年中,死于巴尔干的各国记者已达68人,创下二战以来记者年平均死亡率的新高。在1999年的南联盟战争中,投入战斗的北约部队无一伤亡,却有记者丧生。2007年一年,便有171名记者因公殉职,成为历史上记者死亡最多的一年。据统计,共有142名记者和29名新闻后勤人员阵亡于全球35个国家和地区,其中占比例最多的绝对是中东的战地记者。”
  在我保存的一张2007年1月5日的《环球时报》上,有一篇《倒在伊拉克血泊中的记者们》报道说,自2003年伊拉克战争爆发以来,不到4年的时间里,至少有139名记者遇难。
  战争是真实的,战地记者的牺牲是真实的,即使连救护队那样的“红十字”保护都没有,也无法阻挡他们前行的脚步。中国新闻史上,从抗日战场到援朝前沿,追逐战争真相的战地记者,数不胜数。他们中间,老一辈有萧乾活跃在二战烟云密布的英伦三岛,中生代有唐师曾沐浴海湾战争的烽火,年轻人有“战地玫瑰”闾丘露薇成为伊拉克战争巴格达地区唯一华人女记者,几多潇洒与浪漫。
  战地记者——这群与战争为伍的我们的战友伙伴、我们的兄弟姐妹,无疑是我们的优秀代表、我们的莫大骄傲,真该为他们的浪漫而浪漫。
  这种浪漫,意味着责任、使命、牺牲,如同激流中的水手、危岩上的苍鹰,于艰难中坚守天性天职、于危险中展示大智大勇,何等英姿飒爽,何等风流倜傥!
  这种浪漫,燃烧新闻理想,集中了我们的特质——英雄主义、奉献精神、人道关怀、现实忧患、历史情结,教我如何不浪漫?
  
  (作者为长江日报报业集团高级编辑)
  来源:青年记者2011年6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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