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默罗等人进行的高质量探索，为视频新闻的发展开启了良好的开端，他们的许多经验至今仍被沿用。

　　自1925年贝尔德发明第一台机械电视，至1936年英国广播公司第一次播出视频节目，电视媒介完成了从点对点进行视频信号传递向点对面进行视频广播的质的飞跃。但及至上世纪40年代末，视频广播基本与新闻无关，大致与英国广播公司第一次电视直播相仿，充斥着歌舞节目。这是因为，歌舞是彩排后记录播出，体育竞技有恒定规则，自明确时间开始，在固定场地直播，可以做充分预备，而新闻需要抓拍，对业已发生而无法抓拍到的信息只能通过采访回顾。

　　在电视机问世后22年，广播从业人员一直没能想出制作新闻视频的有效方法，他们不认为电视机可以传播视频新闻。而这一切的改变，缘起于爱德华·默罗，他使视频新闻的探索一起步便是高峰呈现。

　　收音机广播为电视广播提供了最初的经验

　　（一）收音机广播能做简讯，电视广播也能做简讯

　　1937年，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纯利润暴增为2870万美元，他们委派29岁的默罗去伦敦，担任欧洲业务总监。默罗的工作是拉拢欧洲同行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系统上投放节目，他没有实施广播报道的责任。

　　那时，收音机广播也是娱乐节目的天下，默罗是第一位意识到在娱乐功能之外收音机还有新闻广播功能的人，他说服赫斯特公司的记者夏勒加盟，两人等待着施展身手的机会。不久，德国以民族统一为借口，吞并奥地利，又要吞并捷克斯洛伐克的苏台德地区，英法袖手旁观，捷克斯洛伐克被迫接受《慕尼黑协定》。

　　欧洲局势恶化，美国社会高度关注，默罗和夏勒借势使充斥着文艺节目的美国电台从此变成了新闻媒介。从苏台德区纠纷到《慕尼黑协定》签署，在半年的时间里，默罗为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提供了98次简讯报道。他对欧洲局势的连续报道，迅速增加了美国听众对音频新闻的兴趣。

　　1948年，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运用音频简讯的采集经验，每天集成15分钟视频简讯，率先推出了日播栏目《晚间新闻》，由默罗的战后报道助手爱德华兹担任播音员，爱德华兹成为世界上第一位视频新闻栏目的播音员。

　　（二）多点联合报道的直播模式

　　1938年3月，默罗来到华沙，安排一场儿童合唱团的广播。夏勒从维也纳给默罗打电话，暗示德军已越过边境，逼近维也纳。默罗立即请求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新闻直播，直播主持人远在纽约总部，由全公司唯一的新闻工作者特劳特担任，默罗飞抵维也纳，置身于被侵略的一方，他请美国国际新闻社记者哈斯赶赴柏林，负责侵略一方的动向报道。

　　默罗没有止步于直播战事双方的情况。他已指示夏勒飞回伦敦，和英国工党议员威尔金森在一起，又请芝加哥每日新闻记者默若进驻巴黎，请记者翟尔瓦西进驻罗马，由这三位资深记者直播三个欧洲大国的反应。另外，他还请美国参议员施瓦伦巴赫坐镇华盛顿，阐述美国人的看法。

　　设置多个直播点，形成饱满的报道时空，这便是后来视频直播的基本原则。

　　1951年，为抓住新兴的电视媒介，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要默罗把收音机新闻节目《现在请听》移到电视台，变成《现在请看》。

　　11月18日，《现在请看》播出第一期节目，那是一次跨越北美大陆的直播。默罗解释说：“这是一个老团队，试着学习新业务。”

　　那天，默罗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纽约总部的41号演播室担任直播主持，休伊特坐在导播间，衔接首都华盛顿、东海岸的布鲁克林大桥和纽约港、西海岸的金门大桥和旧金山湾五个直播点，其间还插播了提前录制好的霍华德·史密斯在巴黎用电话和默罗进行的谈话，多方共同报道美国人对于朝鲜战争的看法。

　　默罗的第一场视频新闻直播成功了，而以后所有的视频新闻直播，无非是这次直播的翻版。

　　（三）广播电台记者直接过渡为出镜记者

　　欧美电视事业均由广播公司拓展，他们认为，音频广播添加了视频系统便是电视广播，所以其电视广播人员多为电台广播人员转入。当默罗在欧洲带出的那批记者——爱德华兹、塞瓦瑞德、塞西尔·布朗、卡林木——先后转入电视广播界，他们迅即把昔日的歌舞平台变成了真正的新闻媒介。

　　其中的爱德华兹，15岁便在一家临时广播电台开始播音，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他曾与默罗一起做战后新闻的音频报道。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克朗凯特虽然是合众社随军记者，但他早年也曾在电台供职。1950年，默罗邀请他加盟电视广播，克朗凯特以设悬念、讲故事、做分析的方式，出色报道了两党全国代表大会。1962年起，他成为默罗之后第二座灯塔式的人物，被誉为“全美最可信的人”。

　　几乎与克朗凯特齐名的华莱士，曾在底特律一家电台，和爱德华兹是同事。

　　美国广播公司的新闻主播詹宁斯也一样。他是加拿大广播先驱的儿子，9岁开始参与电台节目，高中辍学不久进入无线广播业。他在报道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时表现出色，由美国广播公司总裁邀请加盟，成为视频新闻的头牌主播。

　　这些具备“说”的天赋的媒体人，经过一番“形体”调整，直接成为出镜记者、主播、主持人，把音频广播经验带进了视频新闻领域。

　　（四）主持人内容中心制的传统

　　电台广播操作简单，默罗和他的欧洲团队的每一个成员，均可以独自完成采、编、报。这样的记者转入视频广播领域，习惯性地保持了节目制作核心的属性，只是由于视频广播的复杂性，他们需要一位制片人和多位幕后记者兼后期编辑辅助工作，而他们对新闻选题和制作的特权越来越大。

　　这跟中国的情况不同，中国早期电视从业者多来自电影制片厂，所以直至今天，制片人和主持人的关系仍然形同于导演和演员的关系，甚至幕后记者兼后期编辑也被称作“编导”，主持人处于被领导和受制状态。

　　至于21世纪央视探讨过的到底应该是主持人中心制还是主持人内容中心制，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也走过小小的弯路。二战结束后，声名显赫的默罗被提升为广播网副总裁兼新闻部主任。但默罗不懂预算，也不善于管理人事，甚至闹得夏勒与之绝交。两年后，他不得不辞职，专心做主持人。此后，在内容制作上，默罗仍然是核心，但内容以外的其他事务，由制片人管理。

　　突破简讯播报，实现深度报道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电视业发展越来越快，各个广播公司纷纷涉足新闻领域。1948年，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和国家广播公司先后推出《晚间新闻》，成为视频新闻的鼻祖。不过这两个栏目，都只有15分钟，由许多新闻短讯组成。而新闻的深度报道，当时的人认为不大可能，因为无从想出一套章法。

　　（一）把新闻评论从音频广播平移到视频广播

　　及至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仍没有人知道如何用更长的时间纵深报道一条新闻，不知道用哪些素材去填充广播时间又不至于让受众产生厌倦，而默罗是最早意识到音频广播具有深度报道可能性的人。

　　做深度报道的前提条件是，记者深入现场，获取更多信息，然后强化具有影响力的有效信息，另外要展示相关的各个空间的向心信息。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默罗总是尽可能贴近战争前沿，他为采集德军轰炸英国的新闻，曾开着敞篷车，冒死穿行在伦敦的大街小巷，让听众听到隆隆的飞机声和炸弹爆炸声，为受众提供身临其境的体验。他善于强调各种声音元素，比如录下轰炸后瓶罐中的水滴在金属器皿上的声音，以唤醒受众的想象。1943年，为报道英军轰炸德国，默罗从街市、指挥部、机场、战斗机、各个飞行线路和目的地以及各种人那里获取多个空间中的信息，并搭乘英军战斗机，深入德国腹地25次，给听众带来巨大震撼。

　　这些深度报道的有效做法，在默罗转入电视广播之后，直接演变成长篇视频新闻的制作方式。他把《现在请看》当做试验阵地，运用音频广播经验，深度报道一个个新闻事件，当即实现了视频广播的新闻评论功能。

　　（二）摆脱文化纪录片的影响，确立新闻调查节目的模式

　　在磁带发明之前，视频拍摄使用胶片，而胶片极其昂贵，且拍错即废，无法再次使用，因此所有艺术家拍摄的文化纪录片都工于镜头设计，过分讲究构图、明暗、角度，甚至不惜摆拍，以求艺术效果。默罗放弃了这些传统，以真实性为原则，创立了一套新的胶片新闻的拍摄方法。

　　1952年下半年，默罗率领摄影组去韩国，为《现在请看》制作出第一个时长1小时的胶片新闻节目《韩国圣诞节》，令人信服地向受众说明，朝鲜战争已处于僵持状态。这期节目，被默罗称为“新闻纪录片”，但从后来出现的节目类型理论上看，它属于新闻调查节目，而且是新闻调查节目的鼻祖。

　　这类节目的基本模式是，记者在镜头记录下进行调查，它必须具有出镜记者沿着数条调查路径走向或进入一个调查区域的镜头，有出镜记者的动作、各类采访、现场述评，在组织结构上，设有悬念，并展现各种冲突。

　　默罗和制片人弗莱德利，前后用了2年时间，实践“新闻纪录片”的新手法，最终彻底脱离了文化纪录片的藩篱。

　　（三）议政旗帜鲜明，充分表达媒介观点

　　调查节目几乎就是新闻批评的代名词，所以在视频新闻的发轫期，视频新闻评论已开始勇于探讨社会问题，大胆抨击军政时弊。

　　在默罗转入视频行业的最初三年，威斯康星州参议员麦卡锡以捕风捉影的方式，大肆迫害被他猜测为共产主义者的人，一时风声鹤唳。1954年，默罗为《现在请看》制作多期节目，批评麦卡锡歇斯底里地制造“红色恐怖”，导致其垮台。

　　得知空军后备役军官拉杜洛维奇因为父亲和姐姐阅读“颠覆性”报纸，被指控为支持共产主义的政治危险分子，默罗和弗莱德利探访拉杜洛维奇全家，制作出著名的一期节目，告诉观众，拉杜洛维奇家人读的是一份拥护铁托的塞尔维亚文报纸，那时候，南斯拉夫已脱离苏联5年。这期节目播出后，拉杜洛维奇被宣判无罪。

　　默罗还制作了一期非常特殊的节目，他放弃新闻调查模式，在半小时的节目中，只汇编那些麦卡锡在各种演讲和宣言中自相矛盾的视频片段，定名为“关于麦卡锡参议员的报告”，以揭示民主制度最致命的危险并非被怀疑为共产主义者的公民，而是麦卡锡自己。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不允许这期节目使用公司商标，不愿为这期节目打广告，默罗和弗莱德利取义坚决，自付1500美元，在《纽约时报》上购买了广告篇幅。这期节目播出后，公司总部接到无数电话，收到成千上万的信和电报，引发全美对麦卡锡的强烈反对。

　　值得特别称道的是，默罗并不因为要批评对方而违背客观事实，所以麦卡锡最终赞誉默罗对他的报道是公正的。

　　弗莱德利在默罗死后说：“他为广播电视界的记者们树立了一个富有责任感的榜样，在他之前，没有先人，在他身后，鲜有人及。”

　　新闻理念与收视市场的冲突

　　商业电视广播的主要经济来源是广告，它必须求得高收视率以获取受众规模，最后换取广告收入。这使它被迫在一定程度上牺牲节目品位，降低理性标准，以迎合受众。这个现象，在视频新闻的发轫期已经显露无疑。

　　（一）新闻价值无法得到收视统计的肯定

　　默罗那些极有价值的节目，只有在处理一个特别有争议的话题时才会偶尔获得高收视率，总的说来，它们在黄金时段没能取得令人满意的业绩，反而会带来诉讼和政治风险。所以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很难为它找到一个固定的赞助商，于是高层调整了它的播出时间，此后它的播出断断续续，无法吸引忠诚受众。

　　默罗的视频新闻理念，终于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创始人威廉·佩里对收视率的追求发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1958年7月7日，《现在请看》播出最后一期《观察鲁尔》，从此消失。

　　（二）新闻专访节目的高级模式

　　默罗创办新闻调查节目《现在请听》之后两年，成功创办了新闻专访节目《人人各不同》，而后并行主持这两个节目五年时间。前者很艰难，需要不断挑战，所以社会价值更大，但市场收益极差。后者操作复杂，但话题轻松，又因为受访对象均为显赫名流——五星上将麦克阿瑟、原总统杜鲁门、参议员肯尼迪夫妇、古巴领袖卡斯特罗、苏共总书记赫鲁晓夫、电影巨星梦露、大作家米切尔——因而始终高居收视排行前十。

　　《人人各不同》时长30分钟，每期节目分为两个15分钟，各采访一位名流，如果前15分钟采访的是超级巨星，后15分钟则采访科学家。这个节目的所有采访均为直播，默罗手拿香烟，坐在演播室大屏前，一个直播组进入第一位受访名流的居所，给受访者戴好无线麦克风，并用六架带有人工光的摄像机从不同机位拍摄，由导播将所取画面切入默罗面前的大屏，默罗隔空采访，而另一组带有同样设备的直播组在另外一位名流的居所做预备，前一个直播采访结束，立即开始这个直播采访。所有专访，没有严格的台本，却有一套周密的计划。

　　因为默罗，新闻专访模式一出现，便是旁人不易模仿的高端样式。

　　名流专访带有一定程度的娱乐气质，因此收视率居高不下，新闻色彩却减淡了。

　　（三）时事辩论节目的探索

　　在视频新闻发轫的最初几年，没有人想到能把辩论搬上荧屏，让更多的受众不必参与政治会议就可以亲眼目睹政客们的交锋。

　　1958年至1960年，默罗主持《小小寰球》栏目，每期邀请政见相左的一对政界人物，在自己的控制和裁判下，进行一对一辩论。

　　因为是政要，又有观点上的激烈冲突，这个节目也获得了较好收视效果。不过在默罗看来，这并非剖析一起新闻事件、一位新闻人物、一种新闻现象的正宗方式，它肯定涉及新闻信息，但与《现在请看》比起来，它的新闻信息是支离破碎的。所以他最终没有坚持下去，而且带着失望辞别了哥伦比亚广播公司。

　　不过，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正是依照这种模式，在1960年邀请肯尼迪和尼克松以及其他三家广播公司，举办了历史上第一次总统候选人的辩论节目，随后辩论节目成为视频新闻模式中的一个品种。

　　结  语

　　可以说，视频新闻的发轫史，就是默罗进行视频探索的历史，无论是美国电视史还是世界电视史，默罗都是一座灯塔，是视频新闻事业的拓荒鼻祖。他的高质量探索，为后世留下了丰沛的遗产，现在我们依然运用着他的许多经验。

　　（作者为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广电系副主任，曾担任央视大型专题片《香港百年》策划人兼总撰稿，为凤凰卫视创办《鲁豫有约》和《世纪大讲堂》，并担任其系列百年专题片的总策划兼总撰稿）